道奇的问题像一颗子弹，悬在两人之间灼热的空气里。
“泰瑞沙，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泰瑞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碎裂。她能感到他停留在她唇上的目光，能闻到他法兰绒大衣上令人眩晕的气息，能感受到他搭在她肩头的手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说实话？告诉他从十二岁那场雨夜开始？告诉他她像个偏执狂一样收集了他十年的碎片？不，那会毁了一切。那会把这场她精心编排的、充满成年男女张力邂逅，变成一个可怕的、带有预谋的跟踪狂故事。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和深植于心的执念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她需要一個答案，一個属于“二十二岁泰瑞沙”的答案，一個大胆、直接、甚至带着点飞蛾扑火般浪漫疯狂的答案。
她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那个吻逼出的生理性泪珠，黑眸里水光潋滟，却不再是纯粹的慌乱，而是骤然凝聚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没有推开他，反而就着他俯身的姿势，微微踮起脚尖，拉近了那本就咫尺的距离。
她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他探究的蓝眼睛，声音因为刚才的亲吻和他灼热的气息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
“从你在零件店，哼着那首不成调的歌，用这只戴着银环的手，漫不经心地转动一个生锈的螺栓开始。”
她的话语像一幅瞬间勾勒出的画面，精准、私密、充满了观察力。
道奇眼底的审视微微一顿，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那个瞬间太具体，太寻常，寻常到他根本不会记得。但那描述，又太过真实。
泰瑞沙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更轻，却像羽毛搔刮在心尖最痒的地方：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他修理的不是机器，他是在修理整个世界漫不经心的噪音。”
这个比喻超出了道奇的预期，带着点文艺的、不合逻辑的傻气，却又奇异地打动人心。它解释了她的“盯上”——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一个瞬间的、感性的、艺术生的沦陷。
她抬起手，没有去碰他，只是用手指，极轻、虚点了一下他胸膛上，靠近心脏位置、那颗在黑色T恤领口边缘若隐若现的小黑痣。
“然后，我就看到了这个。”她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即使没有真正触碰，也让他那里的皮肤感到一阵微麻。“我就想……”
她停顿了一下，仰着脸，眼神里混合着纯粹的迷恋、被看穿的委屈，和一种豁出去的、惊人的坦诚：
“我就想，如果我能数清这里有多少颗，就好了。”
数清他胸膛上的痣。
这个念头如此私密，如此充满肉欲的暗示，却又被她用一种近乎天真、带着研究艺术品般专注的语气说出来。它直接越过了所有暖昧的推拉，指向了最原始的肉体吸引和探索欲。
这不是一个女孩对遥远偶像的崇拜，这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直白、最赤裸的兴趣。
道奇沉默了。他看着她，看着这个被他的衣物包裹着、刚刚被他吻过、此刻却爆发出如此大胆言论的女孩。她给出的“动机”，不是长达十年的暗恋，而是一个瞬间的、感官的、充满想象力的引爆点。它解释了她所有的接近，所有的注视，所有的“花痴样”。
它把他从一个“被长期窥视的对象”，变成了一个“在某个瞬间以其独特的生命力俘获了她的男人”。
这感觉，截然不同。
前者可能带来警惕，而后者，则极大地满足了一个男人的雄性虚荣和征服欲。
他眼底最后那点锐利的审视，终于被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东西取代。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滑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让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蓝眼睛里翻滚着欲望和一丝被取悦的笑意。
“数清楚了吗？”他哑声问，气息交融。
泰瑞沙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但她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梦呓：
“还没有……太难了。”
这句话，像最终的邀请，也像投降的白旗。
他再次吻住了她。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宣告，而是带着明确欲望和占有意味的、深入的索取。
车库的喧嚣、音乐、人群……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道奇的吻比在车库中央时更加深入，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泰瑞沙所有的感官。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背后是冰冷粗糙的木制工作台，身前是他滚烫坚实的身体，那件属于他的法兰绒外套，摩擦着她的皮肤，上面全是他的味道。
意乱情迷中，她感到他温热的手掌探进了衬衫之下，隔着她薄薄的针织裙，熨帖在她腰间的肌肤上，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而用力地摩挲，激起她一阵阵无法抑制的颤栗。这不是她那些青涩幻想里模糊的轮廓，这是真实的、带着力量和欲望的触碰。
“等等……道奇……”她在他掠夺性的吻间隙找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声音破碎不堪。
道奇稍稍退开，蓝眸在昏暗光线下深得像夜海，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他的呼吸粗重，额发有些凌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具攻击性的性感。
“现在喊停？”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被欲望煎熬的紧绷，和一点点危险的嘲弄，“是不是太晚了点，泰瑞沙小姐？”
泰瑞沙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心脏在胸腔里哀鸣。她不是想喊停，她是……害怕。害怕这来得太快太猛烈的现实，害怕自己无法承受他接下来的所有。
而道奇，显然将她的颤抖和迟疑理解为了另一种含义。他看着她氤氲着水汽、写满无措的眼睛，看着她被吻得红肿、微微张开的唇，那里面是全然生涩的反应。一个有过几段感情经历的二十二岁女孩，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他眼底翻涌的欲望浪潮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讶异。他钳住她的手没有松开，但另一只抚在她腿上的手，力道却缓了下来。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泰瑞沙。”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带着调侃的“小姐”，而是沉沉的，带着确认的意味。
泰瑞沙心如鼓擂，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知道自己暴露了，那层试图伪装的、成年女人的游刃有余，在真实的亲密接触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垂下眼睫，不敢看他，长长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颤抖。默认，有时比言语更震耳欲聋。
道奇沉默了。
车库里的音乐和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这方角落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他看着她微微低垂的、白皙脆弱的脖颈，看着她紧紧攥住他衬衫前襟、指节发白的小手，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那不是他预想中的、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夜欢愉。
他忽然松开了揽住她腰的手，向后退开了半步。
骤然失去他体温和支撑的包围，泰瑞沙腿一软，下意识地靠住了身后的工作台，抬起头，茫然又不安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被中断的失落和更深的羞窘。
道奇抬手，有些烦躁地扒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体内依旧躁动的火焰。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里面依旧有未褪的情欲，但更多了一种她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穿上。”他指了指依旧披在她肩上的法兰绒外套，声音恢复了部分冷静，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显低沉，“我送你回去。”
不是邀请她去他家，也不是留下来。
而是，“送你回去”。
泰瑞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是从滚烫的云端坠入冰冷的现实。他发现了她的秘密，然后，他选择了暂停。
她默默地，将手臂穿进那件过大的法兰绒大衣袖子，将自己仔细地包裹好，上面他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疏离。
道奇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皮夹克，率先朝车库外走去。
泰瑞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僵硬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十四年的光阴，还有他过往人生留下的、她尚未完全了解的经历与法则。
她成功地让他吻了她，却也在那一刻，触碰到了那层看不见的、属于成年世界的、更加坚硬的壁垒。
这场她以为即将抵达终点的追逐，似乎，才刚刚进入最复杂难测的深水区。
道奇推着他的摩托车，泰瑞沙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午夜的街道清冷而空旷，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摩托车轮滚过路面的细微声响。那件宽大的法兰绒大衣包裹着她，残留的体温早已散去，只剩下属于他的、此刻却如同荆棘般刺痛她的气息。
她一直垂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软底短靴的鞋尖，仿佛要将路面看出一个洞来。像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的鸵鸟，不敢看他，不敢面对刚才在车库角落里发生的、戛然而止的一切，更不敢猜测此刻他心中的想法。
羞耻、失落、懊恼……种种情绪像潮水般冲刷着她。她精心维持的、那点试图与他平视的伪装，在真实的亲密接触下，溃败得如此迅速，如此彻底。他一定觉得她很可笑吧？一个装成熟却连吻都无法从容应对的小女孩。
道奇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推着车，侧脸在街灯下显得线条冷硬，下颌紧绷。他身上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的随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郁。他或许在后悔，后悔一时冲动吻了一个“麻烦”，或许在审视，审视这个闯入他生活、却与他预期截然不同的女孩。
这段不长不短的路，走得无比煎熬。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玻璃碴。
终于，到了她公寓楼下。道奇支好摩托车，转身看向她。泰瑞沙依旧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衬衫过长的袖口。
“到了。”他的声音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您送我回来。”泰瑞沙的声音细若蚊蚋，依旧不敢抬头。
“上去吧。”他说道，没有告别的话，也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暗示。
泰瑞沙如蒙大赦，又像是被宣判了某种缓刑。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用钥匙打开楼门，闪身进去。
道奇还站在原地，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在看她，而是微微仰头，望着伦敦夜晚看不见星星的、沉郁的天空，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那身影，在空旷的街头，显得格外孤寂，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泰瑞沙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楼道里声控灯熄灭了，黑暗将她完全吞噬。她将脸深深埋进那件还带着他气息的法兰绒大衣里，肩膀微微颤动起来。
没有哭声，只有无声的、巨大的失落和迷茫包裹了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他的世界，触碰到了他。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只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那堵墙，由他的阅历、他的过去、他对于“麻烦”的规避，以及她自身无法掩饰的青涩共同筑成。
这场追逐，远比她想象的要艰难。而她，在初尝真实的亲密滋味后，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甜蜜之下，冰冷而坚硬的现实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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