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釉料,浓稠地泼在景德镇的街巷里。官窑的大门被锦衣卫贴上了封条,红色的朱砂印在惨白的纸上,像一道狰狞的疤。
而此刻,官窑后院那间积满灰尘的柴房里,正有两个黑影在翻箱倒柜。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的瘦子,腰间挂着魏忠贤亲赐的腰牌,正是他的心腹刘成。
“动作快点!”刘成压低声音,手里的火把晃得厉害,“厂公交代了,明早前必须找到‘罪证’,让那白洛笙插翅难飞。”
身后的随从应着,指尖在一堆旧瓷坯里乱翻,不小心碰倒了个青花罐,碎片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废物!”刘成踹了随从一脚,目光扫过墙角的书桌——那是白洛笙平日记账的地方,砚台里的墨还没干,旁边压着几张写废的宣纸。
他眼睛一亮,走过去抓起宣纸,上面是白洛笙的笔迹,清秀挺拔,带着几分文人的风骨。刘成狞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就备好的“反诗”,递给药随从:“照着描,一笔一划都得像,出了岔子,仔细你的皮!”
随从哆哆嗦嗦地拿起笔,蘸了墨,在宣纸上模仿起来。墨迹在纸上晕开,将那几句“清君侧,诛奸佞”的字句写得歪歪扭扭,却又刻意凑近白洛笙的笔锋,乍一看竟有几分相似。
刘成满意地看着伪造的“反诗”,又将目光投向柴房角落的窑具——那里堆着几个待烧的素坯碗,碗底还没落款。他想起魏忠贤的嘱咐,从腰间摸出个小巧的刻刀,在其中一个碗底用力刻下“谋逆”二字,刻痕又深又急,边缘的瓷土簌簌往下掉。
“这显纹瓷的手艺,白家最精,”刘成用布擦着刻刀上的瓷屑,阴恻恻地笑,“等烧出来,让这碗自己‘说’出想反,看谁还敢保他。”
处理完这些,他又摸出一锭银子,塞给提前买通的窑工王二:“明天锦衣卫提审,你就说亲眼看见白洛笙私藏星砂,还说过要‘借瓷泄愤’的话。事成之后,这官窑的管事位置就是你的。”
王二掂着银子,喉结滚了滚,最终咬了咬牙:“小人……小人知道了。”
夜更深时,刘成带着伪造的“罪证”离开了官窑,柴房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只刻着“谋逆”二字的素坯碗,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次日清晨,官窑外的街道被锦衣卫戒严,白洛笙被从临时关押的客栈带出来,要押往京城。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袖口沾了点灰,却依旧挺直着脊背,目光扫过围观的窑工,最终落在人群里的老陈身上。
老陈眼眶通红,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趁锦衣卫不注意,悄悄挤到白洛笙身边,将纸包塞进他手里,声音压得极低:“洛笙,拿着。”
白洛笙捏了捏纸包,里面是块坚硬的东西,棱角分明。他刚想开口,就被锦衣卫推搡着往前走。
“是当年救过你的祁大人……”老陈的声音追上来,带着哽咽,“二十年前,你掉进窑坑,是路过的祁大人把你捞上来的,他姓祁,叫……”
后面的话被风声吹散了,白洛笙已经被推上了囚车。他低下头,悄悄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碎瓷,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被人摩挲了很久,瓷片内侧刻着一个模糊的“祁”字,笔画遒劲,像极了……像极了祁瑾宁腰间那枚瓷坠上的刻痕。
白洛笙的心猛地一跳,将碎瓷紧紧攥在掌心,瓷片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恐惧。
他想起昨夜祁瑾宁收回的刀,想起对方踢到脚边的碎瓷,想起老陈的话——那个看起来冷硬如铁的锦衣卫佥事,竟和自己有这样的渊源?
囚车缓缓启动,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白洛笙望着越来越远的官窑,望着老陈佝偻的身影,忽然觉得掌心的碎瓷有了重量。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陷阱,不知道魏忠贤为何要置白家于死地,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认了。父亲的死,星砂的秘密,还有这半块刻着“祁”字的瓷片,都在催促着他活下去,查下去。
囚车驶过街角时,白洛笙无意间抬头,看见祁瑾宁骑在马上,玄色的披风被风掀起,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硬。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视线在他攥紧的手上顿了顿,随即移开,望向远方的官道。
白洛笙将碎瓷藏进袖中,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那个“祁”字。他隐隐觉得,这个男人,或许会是这场死局里,唯一的变数。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祁瑾宁,正望着前方迷雾重重的官道,心里翻涌着更复杂的情绪。他昨夜收到密报,刘成已在官窑伪造了罪证,这意味着白洛笙此去京城,等待他的将是天罗地网。
兄长的旧案,白家的安危,魏忠贤的獠牙……像无数根丝线,在他心头缠成死结。他勒了勒马缰,指节泛白——无论如何,不能让白洛笙成为第二个祁瑾轩。
囚车渐渐驶离景德镇,将窑火的气息抛在身后。前路漫漫,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京城的方向,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