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忏悔

雨水渐渐变大，敲打着地面和树叶，发出急促的噼啪声。宋瑜没有跑向校门口家中等候的车，而是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拐进了教学楼后面那片无人的小树林。

周瑾跟在她身后，脚步沉稳，沉默得像一道影子。

树林里，茂密的枝叶遮挡了部分雨水，但潮湿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宋瑜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住，背对着周瑾，单薄的肩膀在雨中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混合着泪水，狼狈不堪。她精心维持的、那个可爱害羞的表象，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刷干净，只剩下赤裸裸的、无处遁形的痛苦和恐慌。

周瑾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份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终于，宋瑜转过身。她的眼睛红肿，脸上湿漉漉一片，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看着周瑾，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狡黠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周瑾……”她的声音破碎不堪，被雨声掩盖了大半，“我……我骗了你。”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周瑾的眼睛，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

周瑾没有说话，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顺着她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她的表情隐藏在雨幕和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

“那个‘意’……”宋瑜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哽咽，几乎语无伦次，“是我……那个账号是我的……是我假装的……男生朋友……都是我……是我故意引你……引你……”

她说不下去了，“喜欢我”那三个字像烧红的炭块，烫得她喉咙生疼。她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蜷缩起来，等待最终审判的小动物。雨水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冰冷刺骨。

“从什么时候开始。”

周瑾的声音终于响起，穿透雨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宋瑜浑身一颤，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雨幕中那个挺拔而模糊的身影。

“五年级……成为同桌之后……不久……”她啜泣着回答，“我……我怕你不再理我……我怕失去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

她断断续续地，将那些隐藏在阳光下的龌龊手段和盘托出。如何注册小号，如何模仿语气，如何刻意引导话题，如何线上线下双管齐下地试探、撩拨，最终引诱她踏出了那一步。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自己身上。

她诉说着自己的卑劣，自己的恐慌，自己的占有欲，以及那份在谎言泥沼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的痛苦。

“……对不起……周瑾……对不起……”她反复呢喃着，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巨大的羞耻感和失去一切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彻底摧毁。“我知道我很恶心……很可怕……你讨厌我是应该的……我……”

她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雨还在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树林里只剩下宋瑜崩溃的哭泣声和雨点敲打树叶的声响。

周瑾依旧沉默地站着，像一座凝固在雨中的雕像。她听着宋瑜的忏悔，那些曾经让她心生疑虑的细节，那些“巧合”，那些微妙的不协调感，此刻终于得到了最丑陋、也最真实的印证。

她喜欢的开端，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她所以为的靠近，是处心积虑的引诱。

她交付的真心，落在了一片虚假的土壤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瑜的哭声渐渐微弱，只剩下肩膀还在无助地耸动。

周瑾终于动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宋瑜面前。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落在宋瑜湿透的头发和脖颈上。

宋瑜感受到她的靠近，身体僵住，连哭泣都停止了，只剩下恐惧的颤抖。

周瑾蹲下身，与蜷缩在地上的宋瑜平视。

宋瑜被迫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对上了周瑾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眼睛依旧很深，很静，像两口幽深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情绪，既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深沉的平静。

周瑾伸出手，没有触碰宋瑜，只是轻轻捡起了落在她身边、那个已经被雨水浸透、印着小猫图案的旧发卡——那是宋瑜之前“不小心”弄丢，又被周瑾默默捡回来还给她的。

她看着那枚发卡，指尖摩挲着被雨水泡得有些变形的猫咪图案，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宋瑜惨白而狼狈的脸上，用那种特有的、平静无波的语调，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宋瑜。”

“你现在说的这些，”

“又有多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