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丢脸

初中的日子就在这种公开的“朋友”与私下的亲密之间，如水般流淌。宋瑜几乎成了十三班的编外人员，连值班老师都熟悉了这张总是带着练习册跑来的、笑容甜美的面孔。她们的关系在规则的缝隙里扎根，悄然生长。

季节转入深秋，空气里带了凛冽的寒意。宋瑜那些过敏症状随着花粉的减少而缓解，但新的麻烦接踵而至——体育课的八百米测试，像一道催命符，悬在她的头顶。

她体力本就差，对跑步有着天然的恐惧。测试那天，尽管周瑾在前一天课后服务时，已经用最简洁的语言给她梳理了呼吸和节奏的要点，但站在起跑线上，宋瑜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脸色发白。

发令枪响，她跟着人群冲了出去，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到了第二圈，肺部就像破了的风箱，火辣辣地疼，双腿灌了铅般沉重。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超过自己，绝望和生理上的难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走到跑道边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内侧跑道的边缘。

是周瑾。

她们班的体育课似乎刚好也是这个时间。周瑾没有穿运动服，只是寻常的校服，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站在跑道内侧的草地上，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喊加油，也没有任何鼓励的手势，就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坐标。

可就是那个身影，那个平静的目光，仿佛瞬间给宋瑜注入了一股奇异的力量。她咬紧牙关，忽略掉喉咙里的血腥味，重新调整呼吸，盯着前方那个身影，拼命迈开双腿。

最后一百米，周瑾沿着内侧草坪，跟着她的速度，无声地陪跑了一段。直到宋瑜踉踉跄跄地冲过终点线，瘫软下去之前，被及时赶到的体育委员和几个女生扶住。

宋瑜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视线模糊中，她看到周瑾依旧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然后转身，默默离开了操场。

那天课后服务，宋瑜拖着酸痛不堪的身体，几乎是爬上了二楼。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周瑾看着她这副惨状，没说什么，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推到她面前。

“温水。”

宋瑜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拧开杯子，小口喝着温度刚好的水，感觉干灼的喉咙得到了抚慰。

然后，周瑾又递过来一个小纸包。宋瑜打开，里面是几颗她常买给周瑾的那种、酸得倒牙的梅子糖。

“补充点糖分。”周瑾言简意赅。

宋瑜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强烈的酸意刺激着味蕾，却奇异地压下了喉咙的不适和身体的疲惫。她看着周瑾，眼眶红红的，带着哭腔小声说：“……好丢脸。”

周瑾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什么同情或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平静。“跑完了就不丢脸。”

过了一会儿，宋瑜在整理书包时，不小心被拉链划了一下手指，渗出了一点血珠。她“嘶”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周瑾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瑾从笔袋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创可贴，动作熟练地撕开，小心地贴在了宋瑜手指那个细微的伤口上。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很轻柔。

宋瑜看着手指上那个印着卡通图案（明显是周瑾不会用的款式，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的创可贴，又看看周瑾低垂着眼、专注贴创可贴的侧脸，心里那片因为体育测试而带来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

这个人啊……总是用最沉默的方式，做着最温柔的事。

那天晚上自习结束，天色早已黑透。秋风带着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教学楼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学生们陆续离开。

宋瑜和周瑾走在最后。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在回荡。走到一楼与二楼的楼梯拐角，那里没有监控，光线也最是昏暗。

宋瑜停下脚步，拉住了周瑾的衣袖。

周瑾回头看她。

昏暗的光线下，彼此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周瑾，”宋瑜的声音很轻，带着秋风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谢谢你。”

周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宋瑜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小步，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抬起头，在黑暗中寻找着周瑾的眼睛。

然后，她踮起脚尖，飞快地、轻轻地，在周瑾的唇角边，印下了一个吻。

像一片羽毛拂过，带着梅子糖残留的微酸和少女特有的、柔软的暖意。

一触即分。

宋瑜迅速退开，脸红得发烫，心跳如擂鼓，转身就想跑。

却被周瑾一把拉住了手腕。

周瑾的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周瑾将她拉回身边，在那片昏暗的、无人打扰的阴影里，低头，准确地攫取了她的唇。

不同于宋瑜那个青涩的、一触即分的亲吻。周瑾的吻带着一丝秋夜的凉意，却更有力，更深入，带着一种明确的占有和回应。她揽住宋瑜的腰，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

宋瑜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羞涩和慌乱都被这个吻席卷而去。她闭上眼睛，生涩地回应着，感受着唇齿间交织的气息，和周瑾身上那股让她无比安心的、干净清冽的味道。

昏暗的楼梯拐角，成了她们秘密的乐园。远处传来保安巡逻的、隐约的手电筒光柱和脚步声，但都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充斥着彼此呼吸和心跳声的世界之外。

许久，周瑾才缓缓放开她。

宋瑜腿软得几乎站不住，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脸颊绯红，眼眸湿润地望着周瑾。

周瑾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湿润红肿的唇瓣，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不用谢。”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情动后的沙哑。

然后，她牵起宋瑜的手，握紧，十指相扣。

“走吧，该回家了。”

她们牵着手，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融入沉沉的夜色里。秋风吹拂，却吹不散交握掌心的温热，和萦绕在心头那挥之不去的、带着梅子酸涩与甜蜜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