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花期信

“等你，共赴一场春天的花事”2k+

张极第一次收到左航的信，是在二月末的雪天。

信封是牛皮纸的，边角被雪水浸得发皱，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着他的名字，笔画张扬，像极了左航本人——永远带着股蓬勃的、不管不顾的劲儿。他捏着信封站在收发室门口，檐角的冰棱往下滴水，砸在积雪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拆开时，信纸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是左航老家那边特有的香樟木书桌的味道。

“张极，”开头还是那熟悉的称呼，没有多余的寒暄，“后山的梅花开了，我数了数，有二十七朵。你说过春天要来看的，可这雪总不停，像在故意留着花期等你。”

张极的指腹蹭过“二十七朵”那几个字，忽然想起去年深秋，他们挤在学校后山的亭子里避雨。左航抱着本植物图鉴，手指点着某一页说：“这里写着，山梅要到二月末才开，开得比樱桃花早，花瓣是粉白的，像撒了把碎雪。”那时雨打在亭檐上噼啪响，左航的睫毛上沾着水汽，眼睛亮得像被雨洗过的星子，“等开春你跟我回去，我们去摘一枝插在玻璃瓶里，就放在你窗台那个位置。”

他当时笑着应了，没料到冬天来得这样急，左航因为家里的事提前回了南方，而他被留在北方的城市，应付一场接一场的考试。

信里还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卷成波浪形，是他们去年秋天在操场捡的。那时左航非要把叶子夹在张极的物理笔记里，说“等明年春天翻开，就知道冬天走了多久”。张极把叶子重新夹回信里，塞进课本最厚的那一页，仿佛这样就能把遥远的春天和眼前的雪天连在一起。

三月初，雪开始化了。屋檐下的冰棱变得细瘦，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张极又收到一封来信，这次信封上沾着点泥土，左航说他去后山看梅花时摔了一跤，裤脚沾了草汁，“不过梅花又开了十三朵，现在总共有四十朵了。我给你拍了照片，洗出来夹在信里，你看花瓣上还沾着雪呢。”

照片是用老式相机拍的，有点模糊。粉白的梅花挤在枝头，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果然有几片花瓣上顶着细小的雪粒，像落了场微型的春雪。张极把照片贴在书桌前的墙上，旁边是左航去年画的速写——他坐在亭子里，手里拿着片银杏叶，嘴角弯得像月牙。

他开始在回信里写北方的春天。说路边的积雪化成水洼，倒映着光秃秃的树枝；说早市开始卖带着泥土的萝卜，摊主说再等半个月就能吃到新上市的草莓；说学校的玉兰树鼓了花苞，青绿色的，像没拆封的信。左航在回信里画了个小小的草莓，旁边写着“我们老家的草莓是淡红色的，比北方的甜”，末尾又加了句“后山的梅花开到五十六朵了，风一吹就掉花瓣，像下雨”。

三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张极路过学校的玉兰树，忽然发现最顶端的花苞裂开了道缝，露出里面米白色的花瓣。他掏出手机想拍给左航看，才想起对方的旧手机早就坏了，现在只能靠信件联系。于是他捡了片刚掉落的玉兰花瓣，小心地夹进信纸里，写：“玉兰要开了，比梅花晚，但花瓣更大，像小勺子。等你回来，我们去捡落在草地上的花瓣，拼个心形好不好？”

寄出信的第三天，北方下了场春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打在窗台上像在敲鼓。张极趴在窗边看雨，看见楼下的草坪冒出嫩绿色的草尖，像被谁偷偷撒了把绿颜料。他忽然想起左航信里写的，老家的田埂上已经长满了荠菜，他奶奶总说“三月三，荠菜当灵丹”，去年这个时候，左航还给他带过奶奶包的荠菜饺子，烫得他龇牙咧嘴，左航在旁边笑得直拍桌子。

四月初，左航的信来得格外快，信封上盖着南方城市的邮戳，墨迹还很新鲜。“张极！”开头的字写得特别大，几乎要冲破纸页，“梅花谢了，但是桃花开了！我家后院的桃树满树都是花，粉嘟嘟的，像堆了团云。我问了邮递员，说你的信还要走三天才能到，但我等不及了——我买了下周六的火车票，中午到北站，你能来接我吗？”

信的末尾画了个狂奔的小人，旁边写着“我带着桃花瓣来见你”。

张极捏着信纸，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看向墙上贴满的照片和花瓣，梅花的粉白，玉兰的米白，银杏叶的枯黄，还有那片被雨水浸得发皱的玉兰花瓣，忽然就串联成了一整个春天。他拿起笔，飞快地写：“我去接你，穿你送我的那件蓝格子衬衫。北站出口有棵大槐树，去年春天你说它开花时像挂了串白葡萄，我们就在那棵树下见。对了，学校的樱花已经开了大半，风吹过的时候，花瓣能飘到教室的窗台上，像下雪。等你回来，我们去樱花树下坐一会儿，好不好？”

写完信，他把桌上那瓶养了很久的风信子搬到窗边。紫色的花瓣开得正盛，香气淡淡的，像左航身上总带着的洗衣粉味道。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信纸上，把“等你”两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张极忽然想起左航去年秋天说的话，说春天是所有等待的答案。那时他还不懂，现在看着窗外渐浓的绿意，看着信里那个狂奔的小人，才明白所谓春天的花事，从来不是某一朵花的绽放，而是有人带着整个冬天的思念，穿过风雪，穿过距离，只为和你共赴一场，关于重逢的约定。

他把信折好，夹进一片刚从樱花树上摘下的花瓣，快步走向收发室。风里已经有了暖意，吹得人心里发痒，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带着花的甜，和即将见面的，沉甸甸的欢喜。

这是在lof存稿的最后一篇啦！从明天开始两边会同步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