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晚是被客厅窗外刺眼的阳光弄醒的。她蜷在沙发上睡了一夜,骨头缝里都透着僵硬的酸痛。公寓里静得可怕,沈哲没有回来。
手机屏幕上,与顾川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发出的那三个字上。
已读。
没有回复。
林晚没有感到失落,反而松了口气。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形式的追问或安慰。她站起身,走进卧室,那个属于她的衣帽间里,一半是空的,另一半挂着沈哲为她挑选的礼服和套装,每一件都熨烫得笔挺,像一排沉默的卫兵。
她拉开抽屉,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只拿走了常穿的几件T恤、牛仔裤和冲锋衣。那些昂贵的丝质衬衫、羊绒衫,她一件没碰。她把自己的护肤品扫进化妆包,那些瓶瓶罐罐旁边,还放着沈哲出差时带给她的限量版香水,她犹豫了一下,把它留在了原处。
最后,她打开了那个防潮箱。
崭新的哈苏相机静静躺在丝绒内衬里,镜头泛着冷峻的光。它像沈哲本人,完美、强大,却也沉重。林晚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机身上滑过,然后关上了箱盖。她转而拿起箱子角落里那台老旧的徕卡M6,把它和仅有的两卷黑白胶卷一起,塞进了双肩包。
收拾完,只用了一个小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家,属于她的痕迹,原来这么轻易就能被抹去。
手机震了一下。
是沈哲发来的信息,一串地址,跟着一行门锁的电子密码。
没有多余的字。
林晚深吸一口气,拉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两年时光的房间。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到门口,换上鞋。
“咔哒。”
门在她身后合上。这一次,是她自己关上的。
城西的小区很新,绿化精致,但透着一股无人气的冷清。林晚按照地址找到那栋楼,输入密码。门锁发出一阵机械转动的声音后,弹开了。
推开门,一股新装修特有的、混合着木料和涂料的干净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很小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大概四十平米。全开放式布局,从玄关就能一眼望到卧室的床。设计是典型的沈哲风格——极简,功能至上。隐藏式收纳,嵌入式家电,每一寸空间都被计算得精准无比。墙是纯白的,地板是浅灰的,家具是利落的直线条。
这里什么都有,冰箱、洗衣机、微波炉,甚至咖啡机都是全新的。
但也什么都没有。没有一本书,没有一幅画,没有一盆绿植。
它像一个功能完备的白色盒子,一个绝对理性的、毫无感情的居所。
林晚把行李箱立在墙角,双肩包放在餐桌上。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另一栋一模一样的高楼,像一面镜子。她忽然明白了沈哲为什么会把这里给她。
这个地方,安全,方便,却也冰冷,孤独。
它完美地诠释了他们此刻的关系。
她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然后,她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给自己叫了一份最简单的牛肉面。
等待外卖的时候,她再次点开了和顾川的对话框。
依旧没有回复。
她关掉屏幕,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几件衣服挂进衣柜,化妆包放进洗手间。当她把那台徕卡相机放到纯白的餐桌上时,它成了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件带着“旧”和“不完美”痕迹的物品。
门铃响了,是外卖。
林晚坐在冰冷的餐椅上,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慢慢地吃着。面条很烫,辣油的香气刺激着鼻腔,让她有了一种回到人间的真实感。
吃到一半,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新消息。
来自顾川。
那不是文字。
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灯塔书店拍的。镜头对着那个熟悉的、靠窗的空座位。桌上没有书,也没有那束标志性的洋甘菊。只有一杯刚刚冲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手冲咖啡,阳光在棕色的液体上投下一小块温暖的光斑。
照片的下方,跟着一行极短的文字。
“天亮了。”
林晚看着那张照片,那杯仿佛是为她准备的咖啡,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一滴,两滴,滚烫地砸进面前的汤碗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流淌。
她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感动。那是一种在极度疲惫和茫然后,忽然被一束微光照亮的、混杂着酸楚的释然。
他没有问她在哪,没有说“我来找你”,甚至没有提她回来的事。
他只是用他的方式说:我知道你经历了漫长的黑夜,但没关系,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在这里,用一杯咖啡的时间,陪你一起,等待日出。
林晚擦干眼泪,继续吃面。她把整碗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她收拾好餐盒,走到窗边。天色渐晚,对面的楼里,一扇扇窗户次第亮起了灯,透出或白或黄的、属于别人生活的光。
她拿起桌上的徕卡相机,挂在脖子上。
然后,她转身,拉开了这个空白房间的门,走了出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拍什么。
但她知道,她要为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拍下第一张属于她自己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