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戏学习后的那个傍晚,古村上空积聚了厚厚的乌云,空气闷热得让人心慌,一场夏日的骤雨似乎随时都会倾盆而下。民宿里的气氛,也如同这天气一般,压抑而紧绷。
温芽在厨房准备着也许是她在节目里的最后一顿晚餐——距离二十天录制结束,只剩下三天。她心不在焉地切着菜,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叙白在戏台后那些话语,还有他提出让律师先介入的建议。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一刻感受到的温度,让她在不安中又生出一点微弱的勇气。
她需要钱,需要尽快回去。沈叙白的提议很诱人,但她骨子里的倔强和不愿欠人太多的心态,让她迟迟无法开口。那五千块尾款,是她目前唯一能明确抓住的稻草。
晚饭时,雨终于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院子里,声势浩大。餐桌上,方菲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与沈叙白、温芽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愈发明显。陆星遥努力找着话题,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效果寥寥。
就在晚饭进行到一半时,民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和脚步声。很快,场务小陈领着两个人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走在前面的,是温芽许久未见的经纪人助理林薇,她脸色焦急,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而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穿着朴素、满脸忧惧的老妇人——正是温芽的奶奶!
“奶奶?!”温芽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奶奶怎么会来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家吗?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奶奶看到温芽,眼圈立刻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薇快步走到导演身边,低声急促地沟通着,眼神不时担忧地瞟向温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两人身上。陆星遥一脸错愕,方菲放下了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冷意。沈叙白静静地看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拢。
导演听完林薇的话,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他示意摄像机暂停录制,然后走到温芽面前,语气带着歉意和一丝不容置疑:“温芽,看来你需要暂时中断录制了。”
“中断……录制?”温芽的声音发颤,几乎站立不稳,“为什么?”
林薇走过来,扶住几乎要瘫软的温奶奶,语气沉重地对温芽说:“温芽,你家里出事了。那边拆迁办的人带着所谓的‘产权人’上门,态度很强硬,说你们是非法占用,要立刻清房。你奶奶一个人在家,被吓坏了,邻居帮忙打了电话给我留下的紧急联系号码……我必须立刻带你和你奶奶回去处理。”
非法占用?清房?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温芽头上。她眼前一黑,幸好扶住了桌沿才没倒下。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是以这种最激烈、最伤人的方式。
“芽芽……他们说这房子不是我们的……要赶我们走……”奶奶终于哭出了声,老泪纵横,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恐惧和无助。
看着奶奶的样子,温芽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她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愤怒。那封律师函不是空穴来风,那些穿得正式的人,是真的要来夺走她们唯一的家!
“我现在就跟你们走!”温芽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不能把奶奶一个人丢在那里面对那些豺狼。
“可是……合约……”林薇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导演。单方面中断录制,意味着剩下的五千块酬劳很可能拿不到,甚至可能还要支付违约金。
“钱我不要了!”温芽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决堤,“我要带我奶奶回家!”
她冲到奶奶身边,紧紧抱住这个在风雨飘摇中抚养她长大的老人,祖孙俩在众人面前相拥而泣,无助又凄凉。
陆星遥看得眼眶发红,猛地站起来:“导演!这……”
方菲安静地坐在原地,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叙白站了起来。他绕过餐桌,走到泣不成声的温芽和惊慌失措的奶奶面前。
他没有看导演,也没有看林薇,目光直接落在温芽那张布满泪痕、写满绝望的脸上。
“地址。”他开口,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清晰和冷静。
温芽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他。
“你家的地址。”沈叙白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告诉我,现在。”
他的举动太过突兀和强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哭泣的奶奶都止住了声音,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气质冷峻的年轻人。
温芽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报出了那个她烂熟于心的地址。
沈叙白快速在手机上输入,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走到一旁,低声而清晰地交代着什么。雨声很大,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听到他简洁有力的指令性词语:“……XX路XX号……拆迁纠纷……非法清房……立刻介入……确保住户安全……收集证据……”
几分钟后,他挂断电话,走了回来。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目光再次看向温芽,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律师团队的人会立刻赶过去,他们会处理现场,确保没人能动你和奶奶的东西。你们坐林薇的车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扫过导演和林薇,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录制的事情,后续再谈。现在,先处理家里的事。”
他的话,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挡住了涌向温芽的绝望洪流。她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混杂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和一种找到依靠的酸楚。他不仅记得,而且行动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用最直接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陆星遥长长舒了口气,用力拍了拍胸口。
方菲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沈叙白,看着他对温芽毫不掩饰的维护和安排,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导演和林薇面面相觑,在沈叙白明确的态度下,再也说不出任何阻拦的话。
“谢谢……谢谢您,沈老师……”温芽哽咽着,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她不再犹豫,搀扶着奶奶,对林薇说:“林薇姐,我们走吧。”
雨还在下,夜色浓重。温芽扶着奶奶,跟着林薇,快步走向门外停着的车。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单薄而决绝。
在她临上车前,沈叙白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廊下。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温芽。”
她回过头。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渊。
“保持联系。”他说。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这四个字。却像一句承诺,一个锚点,定在了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温芽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搀着奶奶坐进了车里。
黑色商务车亮起尾灯,缓缓驶离民宿,消失在迷蒙的雨夜之中。
沈叙白站在廊下,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雨水带来的凉意弥漫在空气里,他却感觉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情绪带来的微热。
陆星遥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叙白哥,温芽她……不会有事吧?”
沈叙白没有回答。
他不会让她有事。
民宿里,灯光温暖,戏台空荡,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打乱了所有的节奏,也冲刷出了最真实的人心。而远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场关于“家”的保卫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温芽的综艺之旅,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式,戛然而止。但属于她的故事,显然,才刚刚进入真正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