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在枯枝上停了片刻,忽然振翅飞走。王守仁盯着它离去的方向,没有动。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药罐,轻轻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苦味在嘴里散开,他皱了下眉,把药罐收进袖中。
“此地不宜久静。”他说。
张守拙站在原地,听见这句话,抬起了头。他右臂的金纹还在微微发烫,像是体内有东西在流动。
王守仁转身朝后山走去,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张守拙跟上,一句话没问。
后山有一间低矮的石屋,墙角堆着柴火,门前挂着一块破布帘子。这是书院唯一的丹房,以前是堆放杂物的地方。王守仁掀开帘子进去,屋里只有一张石台、一只铁炉、几只陶罐。
他走到炉前,取出青瓷药罐,将剩下的药汁倒进一个白瓷碗里。又从腰间解下墨玉牌,轻轻一掰,裂开一道缝隙,落下几粒碎屑,落在药汁上。
药汁泛起微光。
他把桃木剑架在炉口,剑尖对准药汁。手指一弹,一点火星跳起,落在剑身上,顺着纹理滑向尖端,点燃了那滴混合了碎玉的药液。
火焰是淡金色的,不热,也不晃。它安静地烧着,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灯。
“你要做什么?”张守拙终于开口。
“炼丹。”王守仁说,“用文气做药引。”
张守拙没再问。他知道先生做的事,从来不是常人能懂的。
王守仁抬起手,在空中写了一个字——“气”。
字成瞬间,一股暖流从指尖涌出,化作一道光丝,钻进炉火里。火苗颤了一下,颜色变得更深。
他又写了第二个字——“血”。
这一次,他咬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剑柄上。血珠滚落,融入火焰,发出轻微的“嗤”声。
火势猛地涨了一截。
接着,他开始写《黄帝内经·素问》的段落。一字一句,皆由指尖划出,每一个字都在空中停留三息,才缓缓沉入炉中。
随着文字注入,炉内渐渐升起一层薄雾。雾中有影子闪动,像是人在行走,又像书页翻动。
张守拙站在门口,右臂突然一阵抽痛。金纹亮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
王守仁察觉到了,回头看了一眼。
“你过来。”他说。
张守拙走到炉前。火焰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这丹,不是给所有人准备的。”王守仁低声说,“它会激活你身体里的东西。可能是力量,也可能是陷阱。你若怕,现在还来得及退出。”
张守拙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单膝跪地,左手抽出三支毛笔,同时握在手中。笔尖沾了地上的一点湿灰,在石板上写下九个字:
**愿以吾身为灯,照破长夜。**
字迹刚落,炉中轰然一声轻响。
火焰炸开一圈光环,随即收缩,变成一团凝实的光球。光球缓缓上升,脱离炉口,悬在半空。
里面浮着一颗丹药。
通体莹白,内部有金丝缠绕,像是一颗缩小的心脏,在缓慢搏动。
王守仁伸手一引,丹药飘向张守拙。
它自己飞进了他的嘴里。
张守拙猛地仰头,喉结滚动。下一瞬,全身剧震。
他抱住右臂,整个人弯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丹药化了。
一股滚烫的力量从胃里冲起,直奔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经脉像是被重新打通,骨头缝里发出咔咔声响。
右臂的金纹开始崩裂。
皮肉下有什么在移动,像是活物在爬行。皮肤鼓起一道凸痕,沿着手臂向上推进。
王守仁蹲下来,按住他肩膀:“撑住。”
张守拙咬牙,牙龈渗出血丝。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那道凸痕终于停在小臂位置,皮肤撕裂般一痛,一个字形浮现出来。
甲骨文的“民”字。
漆黑如墨,边缘泛着暗红光泽。它在皮肉上游走一圈,缓缓沉入血脉,消失不见。
张守拙喘着气,慢慢抬头。
他还活着。
而且感觉不一样了。体内文气不再只是流动,而是有了方向,有了重量,像一条河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河道。
王守仁松了口气,正要说话。
地面突然抖了一下。
两人同时警觉。
不是风,不是兽,是脚下的震动。
石屋外,草皮裂开一条细缝,泥土翻卷。裂缝一路延伸,穿过竹林,直奔书院主殿。
王守仁冲出去,张守拙挣扎着跟上。
他们站在焦土中央,看见地面上浮现出巨大的纹路。
那些线条由扭曲的“文”字连接而成,夹杂着类似骸骨形状的符号。整体构成一个圆形阵法,中心就在丹房下方。
阵心处,传来一声嘶吼。
低沉,沙哑,带着腥气。不像野兽,也不像人类。像是某种东西被埋了很久,终于醒了。
王守仁拔出桃木剑,一剑插进阵心裂缝。
剑身没入一半,嗡鸣不止。
他念出四个字:“镇邪贴首。”
声音不大,但整个阵法的纹路都闪了一下,光芒黯淡了几分。裂缝停止扩张。
可那嘶吼声没停。
反而更近了。
第二声响起时,屋顶的瓦片又震了几块。一块砸在残碑上,碎成三片。
王守仁低头看着脚下的阵纹,眼神变了。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他们早就埋好了‘文祭之阵’。”
张守拙扶着石台站稳:“什么人?”
“想用读书人的血,养妖的东西。”王守仁盯着地底,“这个阵,靠文气激活。我们炼丹,等于点了火。”
张守拙明白了。
他们以为是在救人,其实是在惊醒一头怪物。
王守仁没有拔剑。剑还插在地里,压着阵法。他靠着剑柄站着,脸色发白,额角有冷汗滑下。
刚才那一句镇压咒文,耗了不少力气。
他从怀里摸出那张符纸,就是昨夜夜枭掉落的那张。边缘焦黑,一角画着歪曲的符文。
他把它摊在地上,和阵纹比对。
线条走向一致。
这不是普通的邪符,是阵法的一部分。有人在外面呼应,想让它彻底启动。
“有人在配合地底的东西。”他说,“内外夹攻。”
张守拙低头看自己的右臂。那里已经平静,但“民”字烙印的位置还在发热。
他忽然想到什么:“先生,这字……是不是和阵法同源?”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但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你也察觉到了。
这“民”字,不是随便出现的。它是钥匙,还是锁?
或者说,是某个更大计划的一环?
远处传来第三声嘶吼。
这次更响,更近。仿佛那东西已经爬到了地表之下,只差一层土。
王守仁握紧剑柄,另一只手按在药罐上。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必须想办法封死这个阵,否则天黑之前,会有东西破土而出。
张守拙站到他身边,左手三笔并列,笔尖朝前。
“我还能打。”他说。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地底传来第四声嘶吼。
整片地面剧烈震动,裂缝猛然扩大,一道黑气从深处喷出,直冲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