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站在文会门前,脚边是那截插进地里的桃木剑。剑身微微颤动,像是有东西从地下往上顶。他没去拔,只是把手按在泥土上。
地面开始发烫。
三百百姓围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锄头、扁担、柴刀。他们站得不齐,有人喘着粗气,有人腿在抖,但没人后退。最前面的老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锄头,刃口泛着一层淡光,像刚磨过。
官兵的阵型还在往前压。
领头的小校举着铁枪,声音发紧:“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没人动。
张守拙站在断墙边上,左手两支毛笔夹在指间。他盯着对面弓手拉开的硬弓,箭头绿得不对劲,像是泡过脏水。
赵寡妇从人群里走出来,腰间的菜刀“哐”一声拍在地上。她弯腰捡起一块碎瓦,往刀面上一擦,锈迹蹭掉,露出“仁”字刻痕。
“你们拿的是朝廷的令。”她抬头看着小校,“可旗杆里藏的是妖的东西。”
小校脸色一变。
赵寡妇已经冲了出去。
她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离旗杆还有三步时,她抬手把菜刀甩了出去。
刀飞得直,砍在旗杆中段。
“咔!”
杆子断成两截,倒下来的时候,里面滚出一根黑刺,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赵寡妇几步上前,一脚踩住旗杆残骸,弯腰把那根刺拔了出来。刺身细长,表面刻着几个小字:**暗卫·庚七**。
她举起来,对着天光:“认得这个吗?上个月在北村被撕碎的巡夜人,腰牌就是这个编号!”
人群炸了。
“那是戍边回来的老李!”一个女人哭喊,“他们说他是喝醉摔死的!”
“放屁!”扛锄的老汉吼了一声,“老李是被人掏了心!我亲眼看见他胸口有个洞!”
小校往后退了半步,喉咙滚动了一下。
“拿下!”他突然大喊,“全给我拿下!这些人都疯了!”
弓手拉弦,百支毒箭对准人群。
王守仁终于起身。
他走到百姓最前面,蹲下,手掌贴地。指尖划过土面,写下三个字:**守心篇**。
文气顺着指缝渗进去,地面裂开细纹,像蛛网一样蔓延到所有人脚下。
张守拙跃上断墙,左手两笔同时蘸地,在空中写出“民为邦本”。
每写完一个字,就有光点从笔尖跳出来,落到百姓身上。扛锄少年肩膀被箭擦破,血滴在锄头上,瞬间腾起一道金芒,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下一秒,金光炸开,冲过来的两名官兵直接被掀翻在地。
“我的血……能打人?”少年低头看伤口,又抬头看王守仁。
王守仁没说话,只是把手掌压得更深。
文气屏障升了起来,半透明,像一层水膜挡在百姓面前。
第一轮箭雨射来,撞在屏障上,箭头熔成铁珠,落地即化灰。
第二轮紧跟着到了。
这一次,箭簇还没碰到屏障,就被反弹的文气震碎。碎片四溅,有两个弓手自己被割伤了脸。
“怪力乱神!”小校红了眼,“放火!烧了这帮疯子!”
火把扔了过来。
赵寡妇抄起地上的菜刀,反手一劈,把最近的火把砍断。火星溅到她脸上,她连眼皮都没眨。
“你们穿的是官皮。”她一步步往前走,“吃的可是人血饭。”
小校抽出腰刀,指着她:“再敢上前,斩立决!”
赵寡妇笑了下。
她没停,继续走。
刀光落下时,她侧身躲过,左手抄起脚边的锅铲,猛地砸向对方膝盖。
“砰!”
小校跪倒在地,刀掉了。
赵寡妇捡起刀,转身一刀劈向另一名扑来的兵卒。那人捂着肩膀后退,嘴里骂着什么,却被她一脚踹中胸口,直接撞进人群里。
百姓开始动了。
一个年轻农夫举起扁担,照着最近的官兵脑袋砸下去。那人当场趴下,再没起来。
老妇人把擀面杖掷出,正中小校咽喉。他卡着脖子倒地,翻了几下白眼,不动了。
混乱中,一名老兵模样的官兵突然扔掉长枪,摘下头盔摔在地上。
“我们不是原队!”他大声喊,“三天前换防,夜里被人迷晕,醒来就在这儿了!”
旁边另一个兵也扔了武器:“我认得那根刺!他们在营地杀了真正的戍卒,把骨头炼成了引魂钉!”
两人话音未落,背后冷箭射来。
一支黑羽箭穿透老兵胸口,他低头看了眼伤口,慢慢倒下。
放箭的是队伍后排的一个军官,面无表情,又搭上第二支箭。
张守拙眼神一冷,左手两笔疾挥,在空中写下“逆贼”二字。
文光落下,直奔那军官手腕。
“啊!”他惨叫一声,弓脱手,低头一看,手背浮现出两个烧红的字,皮肉焦黑。
他惊恐后退,却被自己人挡住。
赵寡妇已经冲进了官兵阵中。
她一手菜刀,一手锅铲,专挑拿兵器的手臂砍。有兵用盾格挡,她直接把锅铲甩出去,砸中对方面门,趁其踉跄再补一刀。
一个使双刀的校尉拦住她。
两人交手三合,赵寡妇肩头被划出一道口子,血立刻浸透衣裳。她不管,反手一刀砍中对方大腿。
校尉单膝跪地,还想挣扎。
赵寡妇抬起脚,踩住他持刀的手,用力一碾。
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
“你说。”她俯身盯着他,“你爹娘知道你在替妖物杀人吗?”
校尉咬牙不语。
她抽出刀,一刀捅进他肩膀,再问一遍。
“说!”
“是……是上面给的令……让我们清剿邪教……”校尉终于开口,“可那些尸体……都不是本地人……都是被调包的兵……”
赵寡妇拔出刀,回头大喊:“听见了吗?他们也不是自愿的!”
百姓怒吼更盛。
有人把草鞋脱了当鞭子抽,有人抡起粪叉往前冲。一个孩子抱起石头砸向马腿,战马嘶鸣倒地,马上骑士被甩出去,头磕在石阶上,脑浆崩裂。
王守仁依旧蹲在地上,手没离开土面。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没了血色。胃部一阵阵抽搐,但他没去碰药罐。罐子空的,挂在腰上只当个摆设。
张守拙跳下断墙,跑到他身边。
“先生,撑不住了。”他低声说,“您流血了。”
王守仁低头看了眼手心。掌纹里渗着血,混着泥土,变成暗红色。
“还不到时候。”他说。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那根骨刺。
赵寡妇立刻走过来,把刺递给他。
王守仁接过,用拇指抹去表面灰尘。文气注入,刺身忽然发烫,编号位置浮出一片血影。
画面一闪而过——
昏暗密室,一个披甲男子跪在地上,头顶悬浮着红衣女子的身影。她伸手按在他天灵盖,男子身体剧烈颤抖,最后仰头吐出一口黑血,眉心浮现出“庚七”烙印。
画面消失。
全场死寂。
“是妖后。”张守拙咬牙,“她在把活人改造成暗卫。”
“不止。”王守仁缓缓起身,“这枚刺是从死人身上取的,但编号还在用。说明——”
他看向剩余官兵。
“你们当中,有人已经被种过记号。”
人群哗然。
几名官兵下意识摸向后颈。
其中一个猛地扯开衣领,露出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像蜈蚣一样爬进锁骨。
他瞪大眼,声音发抖:“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赵寡妇提刀逼近:“现在知道了。”
那兵吓得后退,撞到同伴。
混乱再次爆发。
残余官兵开始互相推搡,有人想逃,有人拔刀对准同袍。一个队长模样的人高喊“结阵”,却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王守仁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切。
百姓不再犹豫。他们冲进乱军,见兵器就夺,见官服就撕。一个老头用镰刀割断一名兵卒的绑腿绳,对方摔倒,立刻被三人按住。
孩子往俘虏脸上吐口水。
女人用扫帚抽打。
老人拄着拐杖,一杖打在一个军官头上,杖子断了,他扔掉残棍,捡起地上的刀,继续砍。
火还在烧。
文会门口的砖地被血浸透,一脚踩下去,会发出咕啾声。
张守拙重新跃上断墙,左手仅剩的一支笔蘸了地上的血,在空中写下“护道”二字。
金光落下,照在百姓身上,像披了层薄甲。
赵寡妇站在尸体堆旁,菜刀垂地,刀口卷了。
她抬头看向王守仁。
王守仁点点头。
他抬起手,抓住插在地里的桃木剑,慢慢往上拔。
剑身带起一串土粒,落地时,每一粒都闪了一下光。
他把剑横在胸前,剑尖对准最后十名聚在一起的官兵。
“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他说。
那十人挤成一团,有人牙齿打颤,有人尿了裤子。
领头的百夫长抬头,脸上全是汗:“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王守仁没动。
张守拙在墙上写下“天理”二字。
赵寡妇提起菜刀,往前踏了一步。
百夫长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其余九人跟着跪倒。
百姓围了上来,农具高举,却没有立刻动手。
王守仁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下。
他松开剑柄。
剑没有倒下,而是立在土里,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