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站在原地，手还搭在桃木剑上。剑身立着，微微晃动，像是风刚停。他没去扶，也没拔出来。脚下泥土湿的，混着血和灰，踩上去有点滑。
百姓围着那十名跪下的官兵，手里举着锄头、扁担、柴刀。有人喘得厉害，有人手臂发抖，但没人放下武器。一个老农往前走了一步，抬起锄头，对准最近那人脑袋就要砸下去。
“等等。”
王守仁开口了。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慢慢松开剑柄，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下。指尖带出一道细光，像笔锋扫过纸面。接着，他又划了一横，一竖，最后补上一点。
是个“正”字。
文气从他胸口涌出来，顺着手指流进空气里。那字越变越大，颜色由白转金，最后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天边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七彩长虹从中落下，横贯整个广场。虹心正是那个“正”字，金光洒下来，照在每个人脸上。
百姓愣住了。
有人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伤口上的血不再流了，皮肉边缘泛着淡淡的光。一个孩子摸了摸脸，原来被火燎过的皮肤居然不疼了。
那十名跪着的官兵开始发抖。他们抱紧头，身体蜷缩，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有东西在体内撞。
“啊——！”
一声惨叫响起。最前面那名百夫长猛地抬头，脸上皮肤裂开，一道道细纹蔓延到额头、眼角。紧接着，“咔”一声，整张脸像干泥壳一样往下掉。露出底下的真容：青灰色的脸皮，眼睛泛绿，鼻孔张得老大，嘴里吐出黑气。
人群炸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扛锄少年往后跳了一步，差点绊倒。
第二人也崩了。面具碎裂时，耳朵直接脱落，掉在地上还在抽搐。第三、第四人接连爆开，脸皮一块块剥落，露出同样的妖化面孔。脖颈处全有黑色烙印，形状像蜈蚣，正往外渗黑血。
“不是人……他们不是人！”一个女人尖叫起来，抱着孩子就往后退。
王守仁闭上眼，低声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每说一个字，虹光就震一次。天空中的“正”字旋转起来，金光压得更低，像一层水膜盖下来。剩下的官兵一个个倒地打滚，嘴里嘶吼着听不懂的话。有个兵突然扑向旁边同伴，张嘴咬他脖子，被赵寡妇一脚踹开，摔出去三米远。
“别碰他们！”赵寡妇大喊，“沾了黑血会染上！”
她捡起菜刀，把离得最近那具妖化尸体挑翻，用刀背敲了敲脸皮碎片。那东西脆得像烧焦的纸，一碰就碎。
“这些是假的。”她说，“皮是套上去的。”
王守仁睁开眼，看向远处。
虹光下，百姓渐渐安静。有人跪下了，双手合十贴在额前。更多人望着天空，看着那个巨大的“正”字，嘴唇微微动，像是在默念。
一个老汉走到那名被识破的“赵二娃”跟前，蹲下来看他的脸。绿眼珠还在转动，可眼神空的，没有一丝活气。
“三个月前走的……说是去当兵。”老汉声音发颤，“家里等他寄粮票回来，结果等来个妖怪？”
没人回答他。
张守拙从断墙后走出来，左手只剩一支毛笔。他走到王守仁身边，低声说：“先生，您脸色太差了。”
王守仁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天。
云层在动。原本散乱的乌云开始旋转，中心位置渐渐浮现出九条虚影。它们像尾巴，又像长带，在高空摆动，一圈圈缠绕成环。每一条都透着暗红光，边缘带着锯齿状的波纹。
百姓察觉到了，纷纷抬头。
“那是……什么？”孩子指着天上。
话音未落，一阵笑声传来。
不是从耳边，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尖细、娇媚，带着笑音，可听久了让人头皮发麻。
“好一个‘正’字。”那声音说，“写得真好看。”
王守仁站直了身体，把手按回桃木剑上。
“妲婳。”他开口。
笑声更响了，云里的九条虚影猛地一甩，整个天空都跟着晃了一下。地面裂开几道细缝，冒出黑烟。
“你杀我三百童尸，毁我文阵。”那声音冷了下来，“现在，我要你亲眼看着这些人——为你而死。”
话落，其中一条狐尾猛然下压，直冲广场中央。
王守仁抬手，文气在掌心凝聚。他没动，脚下的桃木剑却自己震了一下，剑尖向上扬起半寸。
张守拙冲上前一步，把最后一支笔横在胸前。
赵寡妇提刀站到王守仁另一侧，菜刀刃口朝外，挡在百姓前面。
狐尾离地面还有十丈时，突然停住。它悬在半空，轻轻摆动，像是在打量这群人。
然后，它笑了。
“你们以为看清真相了？”那声音轻飘飘地说，“可你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守仁盯着那条狐尾，缓缓吐出两个字：“放马过来。”
狐尾猛地俯冲。
就在它即将触地的一瞬，虹光暴涨。那个“正”字从天而降，砸向狐尾。两者相撞，爆出刺目强光。一股热浪掀翻了前排几人，连赵寡妇都被推得后退两步。
光散后，狐尾消失了。云层还在，九条虚影静静悬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王守仁嘴角溢出血丝。他抬手擦掉，握紧了桃木剑。
百姓没人逃。他们站着，看着天，看着地，看着身边倒下的妖化尸体，又看看王守仁。
一个少年把扁担插进土里，单膝跪下。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老农放下锄头，摘下帽子，重重磕了个头。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
王守仁没拦他们。他只是仰着头，盯着那片翻涌的云。
“你说我们不知道怎么死。”他低声说，“可我知道你怎么活。”
云中沉默了一瞬。
随即，九条狐尾同时展开，遮住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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