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院中落叶,吹过那枚被盖住“妲婳”二字的黑玉令。王守仁没看它,只盯着跪在石阶上的金丹修士。
那人双手撑地,额头冷汗直流,体内金丹裂痕遍布,气息紊乱。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王守仁抬起手,桃木剑轻点地面,一道文气丝绦从天而降,悬在他头顶三寸,微微颤动。
“你既知错,便当自明心迹。”他说,“若真愿弃暗投明,就把储物戒放在香案上。不准施法,不准念咒。”
修士喘了几口气,眼神挣扎片刻,终于伸手摸向腰间。他手指发抖,半天才解开玉戒。那戒指泛着青光,表面刻着细密符纹。
他双手捧着,慢慢爬上前两步,将戒指放在香案边缘。
王守仁没碰它。他伸出食指,在空中写下一个“诚”字。文气凝聚成镜,悬于半空,映出戒指内部景象。
百枚灵石浮现而出,整齐排列,每一块都泛着淡金光芒。石面浮刻《论语》章句:“君子不器”“学而不厌”“敏于事而慎于言”……
文字清晰,文意纯正,无一丝邪秽之气。
王守仁收回手指,镜面消散。
他转头看向文碑。三丈高的石碑静静悬浮,垂下万道丝绦,笼罩整个学堂。昨夜妖魂来袭,触之即灭,如今威势更盛。
“把这些灵石送入文碑。”他说。
话音刚落,香案上的储物戒突然一震,百枚灵石自行飞出,如群鸟归林,直奔文碑而去。
灵石撞上碑体,并未反弹,而是像水滴融入湖面,瞬间没入其中。整座文碑猛然一震,金光暴涨,照得满院通明。
草木摇曳,屋瓦清鸣,连墙角的老井都泛起层层波纹。远处百姓察觉异象,纷纷出门张望,有人惊呼:“文气冲天!莫非又有大贤降世?”
弟子们从各处涌来,围在院外,满脸激动。
“师父!这是要突破境界了吗?”有人喊。
没人注意到王守仁站在原地,眉头微皱。
文气确实强了,但流转节奏不对。不是自然扩散,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断向碑底汇聚。那种感觉,就像水流本该四散,却被人用竹管强行引向一处。
他抬手一挥:“退后。”
众人一愣,随即听话地后退几步。
王守仁走到碑前,右手按在碑面。桃木剑横于胸前,低声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文碑震动,回应他的诵读。碑身金光流转,与体内文气共鸣。可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一股细微的拉力——来自碑底深处。
不是文碑自发运转,是有什么东西在引导它。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碑基周围。地面干干净净,没有符印,也没有阵纹。但他知道,问题一定出在这里。
夜深了。
弟子们早已回房休息,只有几盏灯笼挂在檐下,随风轻晃。王守仁坐在香案前,药罐放在一旁,手里握着笔,却一个字也没写。
他在等。
子时三刻,碑底传来轻微响动。
他起身走过去,发现那百枚已融入文碑的灵石,竟全都出现在碑基周围,排成了一个圆圈。每块石头间隔均匀,方位精准,绝非人力偶然形成。
更奇怪的是,它们开始缓缓移动。
一块接一块,重新排列。外圈成环,内部分列四方,中央五石围成梅花状。最后,最中间那块缓缓升起,射出一道幽蓝光柱,直指西南方向。
王守仁瞳孔一缩。
这不是普通的阵法,是失传已久的河图洛书图纹!
他立刻俯身,翻看每块灵石背面。果然,每块石上都刻着极小的文字,连起来是一段《尚书·洪范》残篇: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行各有顺逆,气有聚散。妖气所钟,必在西南山陵之下,其地有阴脉三十六道,交汇于古墓之眼……”
他看完最后一句,脸色沉了下来。
这不是馈赠。
是地图。
是有人故意让这些灵石带着信息进来,借文碑之力激活阵纹,指向某个地点。而这个地点,藏着妖气根源。
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南。
那边群山连绵,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知道,那里有问题。
他转身回到香案前,提笔蘸墨,写下三个字:“加强防。”
笔尖刚收锋,院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弟子,也不是百姓。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踩在泥地上,不快不慢。
王守仁放下笔,手按桃木剑柄。
药罐轻轻晃了一下。
脚步声停在院门外。
门开了条缝。
一个身影站在外面,穿着月白长衫,左脸有梨涡,右脸一道旧疤。他手里拿着一把鎏金折扇,扇骨漆黑,隐约可见扭曲经文。
他看着王守仁,笑了笑:“伯安兄,别来无恙。”
王守仁没动。
“你把储物戒给了他?”那人问。
“是你让他来的?”王守仁反问。
“我只是觉得,”那人轻摇折扇,“有些东西,不该留在你手里。”
王守仁盯着他:“你是想引我去西南?”
“不是我想。”那人收起笑,“是他们想。”
“谁?”
“活着的人,死了的人,还有……不该存在的人。”
王守仁站起身,一步跨到门前。
两人对视。
月光照在那人脸上,左脸明亮,右脸阴影浓重。
王守仁忽然抬手,桃木剑出鞘半寸。
那人不动,只是把手伸进袖中。
王守仁剑尖停在空中。
那人从袖里掏出一块玉牌,递过来。
“拿着吧。”他说,“算是见面礼。”
王守仁没接。
玉牌自己飞起,落在香案上。通体碧绿,正面刻着“文枢”二字,背面却有一道裂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过。
王守仁看着那块玉牌,忽然笑了。
“你们倒是不怕我查到什么。”
“我们不怕。”那人说,“因为你一定会去。”
说完,他转身走了。
门关上。
王守仁走回香案前,拿起玉牌翻看。指尖摸到背面裂痕时,突然一顿。
裂痕里嵌着一点红,像血渍,又像朱砂。
他用力一抠,那点红脱落,掉在地上。
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像金属落地。
他弯腰捡起。
是一粒小小的铜珠,表面刻着半个“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