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灰色布囊像一块冰,又像一团火,烫得她指尖发麻。赵怀安消失的方向只剩下呜咽的风沙,地上三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绝不能为第三人所知的隐秘。
不能留在这里!
她迅速行动起来。她将马进良三人的尸体拖到沙丘背风处一个天然的凹陷里,用黄沙匆匆掩埋。血迹也被她用脚踢起的沙土尽力掩盖。沙漠是善忘的,一夜风沙过后,这里或许什么都不会留下。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大汗。她将那个要命的布囊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里衣暗袋,确保不会轻易掉落,这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返回辎重看守地。
“怎么去了这么久?”一个同组的番役皱着眉问,眼神里带着惯常的漠然。
“肚子不舒服,在那边多蹲了会儿。”她垂下眼,声音含糊,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
那番役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在这种地方,谁还没点不方便的时候。
她靠回原来的位置,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谭鲁子一下子折了三个心腹,其中还有一个是有点名号的马进良,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虽然现场处理得还算干净,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需要证据也能生根发芽。
必须尽快把这个烫手山芋处理掉。赵怀安让她找机会放进西厂运往京城的密信匣……可密信匣在哪?由谁看管?她一个外围看守马匹的小番役,如何能接触到那种核心机密?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天快亮时,风沙渐歇。西厂大队开始有了动静,一队精锐番役在谭鲁子的亲自带领下,朝着龙门客栈的方向压了过去。显然,客栈内的僵持或战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她所在的辎重队也被命令向前移动,在距离客栈更近的一处避风谷地重新扎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知道,决战或许就在今日。
然而,预期的总攻并未立刻到来。雨化田似乎并不急于一时,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像是在玩弄着掌心里的猎物。西厂的人马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却围而不攻,只是不断施加压力。
中午时分,她被临时抽调去给督主送午膳。
这差事让她头皮发麻,却又无法推拒。端着食盒,走在戒备森严的临时营地里,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更多的是谭鲁子那毫不掩饰的、毒蛇般的阴冷视线。
雨化田的临时居所设在一个较大的帐篷里。她低着头走进去,将食盒轻轻放在案几上。雨化田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张摊开的地图前,身姿依旧挺拔,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督主,午膳到了。”她低声禀报,准备退下。
“放着。”雨化田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她依言放下,正要转身,却听他又道:“会做饭么?”
她一愣,下意识回答:“会……会一些家常菜。”
雨化田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是那种能穿透人心的审视:“本督有些腻了这些干粮。去找点新鲜食材,做点烙饼来。”
烙饼?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杀机四伏的龙门荒漠,权倾朝野的西厂督主,突然想吃烙饼?
但她不敢质疑,只能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想办法。”
退出帐篷,她后背又是一层冷汗。雨化田的心思,永远像海底的针,难以捉摸。这看似随意的要求,背后是否藏着试探?
她不敢怠慢,好在辎重里确实有一些面粉和干菜,甚至还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小罐珍贵的酥油。她借用了营地边缘一个废弃的小土灶,开始和面、生火。
过程并不顺利,沙漠里柴火潮湿,烟大火小,呛得她直流眼泪。面粉也和得不是太硬就是太软。她笨拙地尝试着,脑子里却乱成一团。雨化田的用意,赵怀安的托付,谭鲁子的威胁……像几座大山压在她心头。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将第一张勉强成形的饼贴上锅壁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火候太大了。”
她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雨化田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玄色的衣袍在干燥的风中微微拂动,脸上没什么表情,正看着她那蹩脚的厨艺。
“督……督主!”她慌忙起身,差点打翻旁边的水罐。
雨化田没理会她的慌乱,目光扫过那口冒烟的铁锅和锅里那张边缘已经有些焦黑的饼,淡淡道:“烙饼,火要稳,心要静。你这般毛躁,能成什么事。”
他的话意有所指,让她心脏骤停。
他缓步走近,并未看饼,而是目光落在了她因为和面而挽起袖口的手臂上。那里,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擦伤,是昨夜拖拽尸体时,被粗糙的沙石划破的。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
雨化田的指尖,不知何时夹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他伸出手,用那银针的尖端,极其缓慢地,轻轻刮过她手臂上那道细微的伤痕。
冰凉的触感带着致命的威胁,让她手臂上的寒毛瞬间倒竖起来。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做事,难免会留下痕迹。”雨化田的声音近在耳边,低沉而危险,“有些痕迹,无伤大雅。有些痕迹……”
他手中的银针微微用力,刺破了一点刚刚凝结的血痂,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却是致命的。”
他收回手,将那根沾了一丝微不可见血色的银针随意丢进一旁还在冒烟的火堆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
“饼烙好了,送进来。”他留下这句话,转身负手离去,仿佛只是偶然兴起,指点了一下不成器的下属。
她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口,才猛地松懈下来,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手臂上那被针尖刺破的地方,传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提醒着她刚才那一刻距离死亡有多近。
他知道了什么?是怀疑她与昨夜那三人的死有关?还是……已经察觉了她与赵怀安的接触?
那根钢针,是警告,更是宣判——她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她看着锅里那张已经彻底焦糊的饼,心中一片冰凉。
这水,怕是端不住了。
不行,端不住也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