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方砚台在书房案头晕开第一圈墨痕起,小殊的身影便鲜少出现在莫氏集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后。晨光掠过摩天大楼的镜面时,再也看不到那个攥着莫家尧衣角的浅杏色身影——她总爱走在他身后半步,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西装下摆,像只依赖主人的小猫;午后的长廊里,也听不到两人轻声交谈的片段,那些关于书法、关于书籍的细碎对话,曾让冰冷的办公区多了几分暖意。消息传到杨子珊耳中时,她正对着电脑核对季度报表,指尖在键盘上顿了半秒,屏幕上的数字仿佛都模糊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终于不必再在晨光里撞见那个身影,不必看她与莫家尧并肩走过长廊,不必再让那些刺眼的温柔,一遍遍扎进眼底,提醒着她十五年的等待有多可笑。
午后一点的阳光斜斜切进总裁办公室外的回廊,灰色地面反射着冷白的光,将空气都染得有些冰凉。杨子珊握着文件夹的指节泛白,指腹反复摩挲着烫金的公司logo,金属的冷意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她想起今早路过莫家尧公寓楼下,看到小殊在花坛伸手拈花的模样,浅薄荷绿的衬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莫家尧站在她身边,伸手替她挡开刺眼的阳光,那画面像根刺,扎得她眼睛生疼。她正要抬手叩响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门内的声音却先一步漫出来,像温水浸过的棉线,轻轻缠上她的心脏,每一个字都带着熟悉的温柔。
“小殊,是莫哥哥。现在到午饭时间了,记得去热厨房冰箱里的汤,我早上特意炖好的,热三分钟就够,别烫到手。”那声音软得像浸了蜜,连尾音都带着宠溺的弧度,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从来没有属于过她。她甚至能想象到莫家尧对着手机时的模样,眼底一定盛着细碎的光,像当初看绮雯那样。
那声“莫哥哥”撞进耳朵时,杨子珊的呼吸骤然停了半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她记得这个称呼,是万绮雯对莫家尧的专属昵称,从少女时代起,就像道无形的印记,刻在两人之间。那时绮雯总这样叫他,带着娇憨的调子,而莫家尧会笑着揉她的头发,眼神里的温柔能溢出来。可如今,这专属的温柔,却落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像被偷走的珍宝,刺眼又讽刺。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细密的痛感顺着神经爬上来,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让眼底的嫉妒与委屈泄露分毫——她不能输,更不能在莫家尧面前失态。
门内的对话还在继续,隐约能听见莫家尧叮嘱着“别只想着练字,记得多休息,长时间盯着宣纸对眼睛不好”“窗边风大,记得加件外套,你身体才恢复,别又着凉了”,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轻轻扎进杨子珊的眼底,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米白色西装外套的领口——这件外套是她特意挑选的,莫家尧曾说过“米白色显气质”,她一直记在心里——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换上得体的微笑,指尖落在门把上,轻轻推开了门。
“家尧,楼下那家粤菜馆新出了烧味双拼,我早上路过看到排队的人很多,口碑应该不错,网上评价也很好,要不要一起去试试?”她的声音放得柔和,带着刻意的轻快,像寻常朋友间的邀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掩饰住心底的酸涩——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和他一起吃饭了。
莫家尧正对着手机屏幕,幻想着小殊喝汤时的样子。听见声音才抬起头,眼底的柔情还没来得及褪去,像浸了蜜的温水,顺着眼尾的细纹漫开,将平日里的冷硬都融化了几分。看见杨子珊时,那抹温柔淡了些,却依旧带着暖意,像春日里的微风:“正好,我也有些饿了,一起去吧,顺便也跟你说说下个季度的项目计划,有几个细节还需要你帮忙把控。”他的语气自然,像在谈论工作,可指尖却还是下意识地碰了碰手机,生怕错过小殊的回电——他总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会忘记吃饭,会不小心磕碰到。
餐厅里飘着陈皮普洱的香气,醇厚的茶香混着烧味的酱香,在空气中漫开,本该让人食欲大开,却勾不起杨子珊半点兴致。红木圆桌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窗外是川流不息的香港街景,霓虹招牌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将一切都染得有些不真实。杨子珊拿起菜单,指尖划过“烧鹅”“叉烧”的字样——这些都是她以前喜欢的菜肴,莫家尧也记得,可现在,这些曾经的喜好都变得索然无味。莫家尧坐在对面,菜单在他手里翻了两页便放在桌上,目光频频飘向手边的手机,眉峰微微蹙着,像是有根无形的线,一头系在手机里,另一头牵着某个他牵挂的人,连吃饭的心思都被分走了大半。
第三次拿起手机时,莫家尧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终于还是按了拨通键。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眼底的焦虑立刻被宠溺取代,连声音都放软了几分,像在哄着孩子:“我就知道你又忘了吃饭。现在去厨房,冰箱第二层有我早上炖好的花胶鸡汤,用微波炉热三分钟就好,记得戴手套,别烫到手。要是还觉得饿,就把我早上买的面包拿出来吃,在橱柜最左边的格子里。”他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连细节都不肯放过,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是易碎的珍宝,需要精心呵护,而这份耐心,他从未给过她。
杨子珊握着汤匙的手轻轻晃了晃,温热的茶水溅在虎口,她却没察觉。那声“别烫到手”像根细针,轻轻刺穿了她的伪装——她记得莫家尧以前也是这样,会提醒万绮雯喝热牛奶时先吹凉,会在天冷时把灌满热水的保温杯放到她车里的杯架中,会在她赛车前反复叮嘱“注意安全,别逞强”。如今,这些细微的关心,这些曾经只属于万绮雯的温柔,全都给了小殊,像被替换的零件,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一切。她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家尧,你是不是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你的心思,好像都飞到别处去了,连跟我吃饭都心不在焉。”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像在抱怨,却更像在寻求一个答案。
莫家尧这才恍然回神,像是刚想起身边还有人,脸上露出歉意的笑,指尖挠了挠鬓角,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抱歉,子珊。家里那个小丫头,总是让人放心不下,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我不盯着点不行。上次她就因为练字忘了时间,饿到低血糖,我怕她再犯。”他说起小殊时,眼底会不自觉地泛起光,像星星落进了深潭,连语气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仿佛提起这个名字,就是件值得开心的事,而这份欢喜,从未给过她半分。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小殊的琐事——说她练书法时会把墨汁沾到指尖,像只不小心沾了墨的小猫,自己却浑然不觉,还会对着弄脏的手指傻笑;说她喜欢在阳台种小雏菊,每天都会精心浇水,看着花苞绽放就会笑得格外开心,还会画下来给他看;说她昨天尝试煮粥,却因为忘了看时间煮糊了,还嘴硬说“只是有点焦香,不影响味道”,最后还是乖乖承认了错误。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杨子珊的心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她看着莫家尧不时拿起手机,等待回电时眼底的期待,看着他说起小殊时眼底的温柔,忽然觉得,自己十五年的守候,像是一场漫长的独角戏,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认真,如今这场戏,似乎要落幕了,连观众都要离场。
回到公司时,莫家尧的心思显然还没回来。他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却频频看手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显得坐立难安,连平日里最专注的工作,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下午三点,他终于按捺不住,按下内线电话,让杨子珊来办公室一趟,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急切。
“子珊,能不能麻烦你去我家看看小殊?”莫家尧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像在拜托一件重要的事,“我总觉得她今天又会忘了吃饭,万一练书法练到天黑,该饿坏了。你去帮我看看,顺便帮我把厨房的汤热给她喝,记得提醒她按时吃药,下午的胃药应该还要再吃一次,药在客厅的药箱里,最上层左边第一个。”他叮嘱得细致入微,连吃药的时间、药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这些事比公司的项目还要重要,而公司的项目,他却只是简单提了几句。
杨子珊站在原地,心口的酸楚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嫉妒,此刻全都翻涌上来,让她几乎要撑不住。但她还是强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打趣,试图掩饰眼底的情绪:“家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以前你可不会这么惦记一个人,魂都要被家里那个小丫头勾走了吧?连工作都没心思做了,要是让其他董事们看到,该说你公私不分了。”她说着玩笑话,可心底却像被针扎一样疼,每一个字都带着自嘲——她多么希望,能让他这般惦记的人是自己。
莫家尧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却藏不住笑意:“别取笑我了。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要是她还在练字,记得提醒她休息一会儿,别长时间盯着宣纸,对眼睛不好。还有,别跟她说我特意让你去的,就说你刚好路过,顺便上去看看,免得她又觉得麻烦我了。”他的关心细致到每一个细节,连小殊的心思都顾及到了,却唯独没看到身边人的失落,没察觉到她眼底的泪水快要忍不住。
“好,我这就去。”杨子珊笑着应下来,转身走出办公室时,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淡了下去,像被风吹散的雾。走廊里的灯光冷白刺眼,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她走到电梯口,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这个故作坚强、强颜欢笑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电梯门缓缓合拢,镜面映出她的身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米白色西装外套挺括,妆容精致,口红的颜色是精心挑选的豆沙色,显得温柔得体,可眼底的疲惫和失落却藏不住,像蒙着一层灰。十五年的等待,十五年的陪伴,她从一个只会玩赛车的娇蛮大小姐,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公司副总,她学会了看财务报表,学会了谈合作项目,学会了在商场上独当一面,她以为只要再等等,等莫家尧忘了万绮雯,等他看到身边的自己,等他发现她的好,可到头来,却输给了一个有着相似面容的女人,输给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镜中的自己,嘴角强撑着笑意,眼神却冷得像冰,陌生得让她心慌,连自己都快认不出这个故作坚强的人。
坐进车里,杨子珊握着方向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深深陷进真皮方向盘的纹路里,留下几道清晰的印子。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的脸上,将眼底的决绝照得一清二楚。按下启动键,引擎发动的瞬间,她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流,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的某个傍晚——她和莫家尧、万绮雯一起开车去郊外玩,那时的天很蓝,云很白,万绮雯坐在副驾,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会儿指着窗外的晚霞说“真好看,像画一样”,一会儿又闹着要听某首歌;莫家尧偶尔会侧首看她,眼底满是笑意,连开车的动作都变得温柔,还会特意放慢车速,让她们看够沿途的风景。那些画面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却成了刺人的碎片,每回忆一次,就疼一次。
车子缓缓驶入车流,香港的街景在窗外飞速倒退。熟悉的转角,曾是她和莫家尧一起等过红绿灯的地方,那时他会帮她挡开拥挤的人群,怕她被撞到;街角的便利店,她曾在深夜里帮他买过咖啡,他说“还是你最懂我喜欢的甜度,三分糖刚好”;就连路边的香樟树,都还留着十五年前的影子,枝繁叶茂,却再也遮不住如今的物是人非。可如今,一切都变了,那个曾经会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已经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另一个人。杨子珊看着前方的路,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这一次,她不会再默默退让,不会再看着自己的心意像流水一样白白流走,不会再让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别人轻易夺走。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