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踩着枯枝穿过密林,夜风卷着腐叶扫过她的小腿。她握紧怀中的虎符,金属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肌肤。远处山巅隐约可见一座黑石建筑,暗红色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三日前收到的信纸还在袖中发烫——
"祭坛开启当日子时,你需独自前来。切记不可带人。萧"
阿青说这封信是萧景行亲笔所写,可沈昭昭总觉得哪里不对。自从得知母亲当年参与宫变,她便再难完全信任任何人。脚步忽然一顿,前方灌木丛中露出半截血污的衣角。
她蹲下身,拨开枯叶。是个守卫的尸体,咽喉处有道细长的伤口,鲜血还未凝固。心跳漏了一拍,有人比她先到了。
继续向前时更加谨慎,每走十步就贴着树干听动静。越靠近祭坛,空气中就越发弥漫着血腥与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月光被乌云遮住,她摸出火折子,却在点燃前听见远处传来金属相撞的声响。
屏住呼吸躲在巨石后,几个黑影从祭坛台阶上跑过。看服饰像是敌军探子,腰间佩刀还沾着暗红。沈昭昭攥紧短刃,跟着他们留下的脚印继续前进。
祭坛入口处立着两尊残破的石像,獠牙外露,面容狰狞。她正要抬脚,突然瞥见石缝间闪过一丝银光。定睛一看,竟是支断成两截的箭矢,箭尾刻着萧家暗卫的标记。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难道萧景行已经派人来了?还是说……她想起昨夜阿青房中传来的低语,那句"不能让她知道实情"在脑海中回响。
绕过石像,祭坛全景豁然眼前。黑石铺就的地面刻满符文,中央竖着块巨大的青铜碑,碑面斑驳,依稀能辨出几个古字。四周立着八根石柱,顶端各燃着一团幽蓝火焰。
"终于来了。"
声音从祭坛中央传来。沈昭昭猛然抬头,翠烟一身素白长裙立于阵法中央,手中玉佩正按在青铜碑上。那些符文竟开始泛起红光,如同血管般缓缓跳动。
"你果然骗了我。"沈昭昭将虎符按在胸前,"萧将军的信是不是你也伪造的?"
翠烟冷笑一声:"你以为是谁让你活到今天的?若不是夫人当年设下三重封印,你早就是邪神的容器了。"
"住口!"
一声厉喝从左侧山崖传来。萧景行一袭玄色战袍跃下,身后跟着十几名暗卫。他手中长剑已出鞘,在月光下泛着寒芒。
翠烟却不慌不忙,指尖突然划过玉佩边缘。一道血线在青铜碑上蔓延,整个祭坛瞬间震动起来。沈昭昭踉跄几步,看到那些符文竟开始渗出黑色液体,像是凝固的血液。
"你疯了吗?"萧景行厉声喝道,"启动阵法会把邪神彻底唤醒!"
"邪神?"翠烟的声音带着几分癫狂,"你们口中的邪神,是你亲手把她封印在这里的!"她指向沈昭昭,"她娘不是忠臣,也不是叛徒,她是害死无数人的罪人!"
沈昭昭感觉胸口被重锤击中。耳边响起阿青的话:"她原本是想阻止一场更大的灾难……"
"三年前大旱,数十万灾民饿死。"翠烟继续说道,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你娘和萧将军在这里做了一场交易——用十万活人献祭,换取暂时的和平。"
萧景行的剑尖微微颤抖:"那不是活人祭,是……"
"闭嘴!"翠烟尖叫打断他,"我亲眼看见我夫君被拖进祭坛!看见他跪在这块碑前被割开喉咙!"她手中的玉佩突然碎裂,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沈昭昭瞳孔骤缩。那玉佩碎片在空中化作虚影,显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老周。画面里的他正在抚摸年幼的自己,轻声说着什么。
"记住,你娘不是坏人。"老周的声音透过幻象传来,"但她必须这么做。"
翠烟怔住了,泪水无声滑落。沈昭昭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动摇,那是藏在仇恨下的痛苦。
"让开!"萧景行突然挥剑直取翠烟。暗卫们同时扑向祭坛,敌军探子也从四面八方涌出。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血珠溅在黑石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混乱中,沈昭昭看到翠烟的短刀划向自己。本能地侧身躲开,却被地上血迹滑倒。虎符从怀中滚出,正好落在青铜碑的凹槽里。
整座祭坛剧烈震动,天空裂开一道缝隙。沈昭昭仰头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里翻涌着血雾。
"快撤!"萧景行大吼,但为时已晚。翠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重重撞在石柱上。她咳出一口血,目光却落在沈昭昭身上,嘴唇微动说了什么。
沈昭昭想要靠近,却被更强的吸力拉向祭坛中央。意识模糊前,她听到无数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娘只能这么做……"
"保护好昭昭……"
"求你原谅我……"
这些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当她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空中。四周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每一幕都映照着过往——母亲在灯下给她讲古籍,萧景行深夜在府外巡查,老周教她认字……
最清晰的画面里,母亲正将虎符交给她,嘴唇翕动:"听见过去的心声。"
沈昭昭猛地惊醒。祭坛仍在震动,但那些符文已不再渗出黑血,而是闪烁着金色光芒。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浮现出一串古老的文字。
"你能听见过去的心声。"翠烟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挣扎着起身,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意,"这就是你娘留给你的礼物。"
萧景行冲过来扶住沈昭昭,却被她轻轻推开。她看着这个曾以为最了解自己的男人,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的模样——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多少秘密,掌心的茧子见证过多少守护。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问。
萧景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说:"等你准备好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沈昭昭点点头,转身走向祭坛深处。月光穿透云层,照在她肩头。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知是萧景行还是翠烟。但她知道,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沈昭昭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翠烟的话像一根刺扎进心脏,疼得她几乎站不稳。
"你胡说。"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娘不会做这种事。"
"你愿意相信谁?"翠烟的眼泪还在流,可眼神比刀子还冷,"相信你亲眼看到的,还是相信他们想让你知道的?"
萧景行突然冲上前,剑锋直指翠烟咽喉:"住口!你根本不懂当年的事。"
翠烟却笑了:"我不懂?我亲眼看着我丈夫被割开喉咙,血顺着石缝流进这块碑里。你说我懂不懂?"
沈昭昭踉跄后退一步。她想起老周临死前握着她的手说:"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那时她以为那是长辈的嘱托,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罪人的忏悔。
"让开。"萧景行的声音已经发抖,"再不阻止阵法就来不及了。"
翠烟抬手按在青铜碑上,符文的红光更盛。沈昭昭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道新鲜的伤口,血正一滴滴落在碑面上。
"你不明白。"翠烟喃喃,"我也不想这样。"
沈昭昭忽然发现那些符文开始移动。它们像是活物,在黑石地面上蜿蜒爬行,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圆环中央,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型。
萧景行的剑尖已经抵住翠烟的脖子:"告诉我解法。"
"没有解法。"翠烟轻轻摇头,"从来就没有。"
沈昭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看着翠烟,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的眼睛和自己很像。都是那种琥珀色,只是翠烟的多了几分沧桑。
"你认识我娘?"
翠烟的目光颤了一下:"见过几面。"
"那你告诉我,"沈昭昭上前一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翠烟没说话。她的眼神飘向萧景行,又迅速移开。
萧景行突然闷哼一声。沈昭昭转头,看见他腰间渗出鲜血。敌军探子趁乱摸了上来。
"快走!"萧景行把沈昭昭推开,转身迎敌。
翠烟却站在原地不动。她盯着沈昭昭,像是在看什么幻影。
沈昭昭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是……见过小时候的我?"
翠烟的眼泪再次落下。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沈昭昭往前走了一步:"我娘到底做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翠烟的声音带着哭腔,"知道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昭昭攥紧虎符。金属的寒意从掌心蔓延到全身。
"我想知道。"
翠烟伸手抹去眼泪:"三年前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沈夫人和萧将军在这里设下阵法,用十万灾民的命换了一场及时雨。"
沈昭昭感觉天旋地转。她想起那些逃荒的人,想起他们空洞的眼神。
"不,不可能……"
"你以为那些灾民是怎么死的?"翠烟冷笑,"你以为天降甘霖是神迹?"
萧景行的剑已经沾满鲜血。他边战边退,护着沈昭昭往后撤。
"她说谎。"他喘着气,"我们救了更多人。"
"救了谁?"翠烟尖叫,"救了皇宫里的达官贵人吗?救了你们这些策划宫变的叛贼吗?"
沈昭昭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她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娘只能这么做……"
"保护好昭昭……"
"求你原谅我……"
她抬头看向翠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翠烟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因为我看到了你娘最后的样子。她跪在这块碑前,手里抱着你小时候的画像。她一遍遍抚摸那张纸,嘴里念着你的名字。"
沈昭昭的眼泪终于落下。
"然后呢?"
"然后她割开了自己的喉咙。"翠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血流进碑里,封印了邪神。"
萧景行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他的剑划破空气,逼退最后一个敌人。
"够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不要再说了。"
沈昭昭缓缓起身。她看着萧景行,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像个陌生人。
"为什么瞒着我?"
萧景行的手在发抖:"为了保护你。"
"保护?"翠烟冷笑,"你们这些人只会用这个借口。"
沈昭昭往前走了一步:"我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别无选择。"萧景行的声音里带着痛,"要么牺牲十万灾民,要么整个国家都会灭亡。"
"所以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萧景行沉默了。
翠烟突然笑了:"你看,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对错了。"
沈昭昭感觉胸口堵得慌。她看着祭坛中央的青铜碑,突然发现那些符文在跳动,就像人的心跳。
"它要醒了。"
翠烟的表情变了:"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萧景行也发现了异常:"阵法失控了?"
"不是失控。"翠烟的声音发颤,"是你娘留给你的礼物在回应你。"
沈昭昭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里浮现出一串古老的文字,和碑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你能听见过去的心声。"
翠烟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这就是你娘留给你的。"
沈昭昭抬起头,看见翠烟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意。她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看到了你娘最后的样子。"翠烟轻声说,"也看到了现在的你。"
萧景行突然抓住沈昭昭的手腕:"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等等!"沈昭昭挣扎着,"我还没问完……"
"来不及了。"萧景行拉着她往后退,"封印马上就要破裂。"
翠烟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沈昭昭,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记住,"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有时候真相比谎言更残忍。"
沈昭昭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往后飞去。她看见翠烟的身影渐渐模糊,看见青铜碑发出刺目的光。
"不!"
她在昏迷前听到最后一句话,是翠烟的心声:
"对不起,我也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