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口下的那个小黑点,像一枚烧红的炭,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接口?传感器?还是仅仅是阴影造成的错觉?
我猛地扑到门边,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试图捕捉门外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只有一片死寂,仿佛外面是真空,吞噬了所有声音。餐车轮子远去的滚动声也早已消失。
我退后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它能给我答案。
不能信声音。那视觉呢?触觉呢?
我抬起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带着皮肉被挤压的实感。这痛感是真的吗?还是说,连我的神经系统,也已经被某种更高明的手段欺骗了?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冰冷的白色瓷砖,巨大的镜子。我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的男人。
那是我。林。
我认得这张脸,这五官的排列,下巴上那道小时候磕碰留下的浅疤。可镜子里的那双眼睛,里面翻涌着的惊恐、猜疑和濒临崩溃的疯狂,是如此陌生。
我凑近镜子,几乎鼻尖要碰到冰凉的镜面,仔细检查自己的瞳孔,眼白的血丝,任何可能被植入或者控制的痕迹。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属于人类的疲惫和恐惧。
“说话。”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嘶哑地命令道。
镜中的嘴唇同步翕动。
“啊——”我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
声带振动,声音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回荡。听起来……是我的声音。那干涩、带着颤抖的调子,和我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可备忘录上写着:“别相信任何声音,包括你此刻的阅读声。”
如果我的听觉不可信,那我发出的声音呢?我听到的自己的声音,是不是也经过了某种处理?被延迟?被篡改?或者……连我自以为的“发声”这个动作,都只是一种幻觉?
我抬起手,轻轻触摸自己的喉咙,感受着声带振动时轻微的麻痒。触感是真实的。
但“真实”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我掬起一捧,用力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我激灵一下,短暂地驱散了脑中的混沌。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白色陶瓷洗手池里,溅开细小的水花。我看着那些水珠,它们的存在如此具体。
也许,我需要一个锚点。一个确定无疑、不受任何感官干扰的锚点。
我回到书房,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支沉甸甸的黄铜钢笔上。那是很多年前,我出版第一本书时,李斯特送给我的礼物。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缩写。一个物理存在的,有重量,有质感,有历史的东西。
我拿起它,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我紧紧攥住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感觉,如此实在。
我翻开备忘录新的一页,用这支钢笔,用力地写下:
“锚点测试 - 时间未知。”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清晰的墨迹,带着沙沙的声响。这视觉,这触觉,这听觉,三者统一。这应该是真实的吧?
我写下:“我,林,被囚禁于此。目的是完成小说结局。发现异常:文档被添加警告,备忘录出现不明笔迹,管家疑似伪装,领口疑似有设备。”
写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那个黑点……我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我加上:“领口设备存疑,可能为视觉误差。”
然后,我另起一行,用力写道:
“我仍是我。我的思维未被控制。我的记忆可能存在断层,但核心认知完整。”
写完这些,我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深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安定了一些。至少,我还能记录,还能思考。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强迫自己回到电脑前,面对那个需要结局的小说。但思绪如同乱麻,根本无法集中。主角的生死抉择,在我自己真实的困境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我写了几行,又删掉。再写,再删。屏幕上光标闪烁,像是在嘲讽我的无能。
傍晚时分,晚餐送来了。依旧是那个管家,依旧沉默,动作精准得像瑞士钟表。这一次,我紧紧盯着他的领口。但他制服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那个位置被完全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他放下托盘,转身离开。没有给我任何观察的机会。
在他关门的那一刻,我几乎要冲口而出,问他领口下面是什么。但声音卡在喉咙里。我问了,他会回答吗?他的回答,我能信吗?
门锁落下。
我颓然坐倒。
夜晚降临得很快。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扭曲的光带。我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房间的大部分空间,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
我坐在黑暗里,听着那似乎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嗡鸣声。它变得更清晰了,还是我的错觉?
我尝试定位声音的来源。它似乎弥漫在整个房间,从墙壁里,从天花板里,从地板下渗透出来。无处不在。
我捂住耳朵,它还在。
我用手指敲击太阳穴,它依旧固执地响着。
这不是耳鸣。这绝对是外部的声音。
一种被全方位监控、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让我几乎窒息。他们不仅在看着我,还在用这种持续不断的声音,侵蚀我的神经,我的理智。
为了一个故事的结局?
不。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我猛地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墙边。我开始用手掌拍打墙壁,先是轻轻地,然后越来越用力。
“有人吗?!”
“回答我!”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手掌拍打得生疼,声音在房间里撞击、回荡,然后被吸音材料贪婪地吞噬。门外,窗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该死的、永恒的嗡鸣,像背景噪音一样,衬着我的徒劳和疯狂。
我停下来,喘着粗气,额头抵在冰凉粗糙的墙纸上。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
就在这时——
“嘀。”
一声极其轻微,但绝对清晰的电子音,从……从我身后传来?
我猛地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电脑。
屏幕仍然亮着,幽蓝的光映照着我的脸。
在文档的最下方,在我今天下午反复删改、最终只留下寥寥数行文字的位置下面……
又多出了一行字。
依旧是标准的宋体。
“想知道真相吗?写完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