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真相吗?写完结局。”
那行字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眼底。幽蓝的屏幕光映着我扭曲的倒影,像个被困在电子囚笼里的鬼魂。
写完结局?用哪个结局?我那个漏洞百出、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小说结局?还是……正在发生的这个?
真相。这个词像诱饵,在我这片绝望的死水里投下涟漪。他们承诺的“真相”,会是我能承受的吗?
喉咙干得发紧,吞咽的动作都带着刺痛。我死死盯着那行字,直到它们开始变形、游动。理智在警告我,这是个陷阱,是操纵的下一步。可心底那头名为“想知道”的野兽,已经被饥饿地唤醒,正用爪子刨刮着我的胸腔。
我猛地抬手,不是去碰键盘,而是狠狠掐向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炸开,如此真实,如此野蛮,瞬间压过了耳中那低沉的嗡鸣。痛楚是真实的。这支刻着我名字缩写的黄铜钢笔是真实的。这想要撕裂胸膛的迫切,也是真实的。
好。你们要结局。
我坐直身体,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一种近乎毁灭的亢奋。
他们不是要一个“完美”的结局吗?不是要那口让人“脊背发凉的气”吗?
我给。
但我给的,不会是你们想要的。
我的手指落下,不再犹豫,不再删改。文字像决堤的洪水,带着泥泞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倾泻在屏幕上。我抛弃了之前所有精心设计的诡计和反转,抛弃了那个人工雕琢的主角。
我写“他”被困在华丽的顶层公寓,写“他”发现文档里多出的警告,写“他”看到备忘录上自己那无法理解的笔迹,写“他”面对一个伪装哑巴、领口藏着不明设备的管家。我写那无处不在的嗡鸣,写那被吸音墙壁吞噬的呼喊,写那扇永远打不开的门。
我写“他”的猜忌,“他”的恐惧,“他”对着镜子确认自我的疯狂,“他”用痛感来锚定存在的徒劳。
我将我自己,林,这个被困的作者,连同这间公寓里发生的一切荒诞与恐怖,原封不动地,塞进了那个等待结局的故事里。我让“他”坐在电脑前,就像我此刻一样,敲下最后的文字。我让“他”在极致的恐惧和孤立中,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这整个“写作计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故事”。而“他”,这个作者,不过是这个故事里一个即将被消耗掉的角色。
然后,我敲下了最后一段。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虚假的、铅灰色的天空。嗡鸣声更响了,像是无数细小的齿轮在颅内转动。‘他’不再试图分辨真假,不再寻找出路。‘他’只是在这片被精心编织的绝望中,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个早已注定的、属于‘故事’的终幕降临。屏幕的光,映着‘他’空洞的眼睛,像两口枯井。”
光标在最后一个句号后冷漠地闪烁。
结束了。
我写完了。不是他们想要的悬疑小说的结局,而是我这个“作者”身处绝境的结局。一个没有希望,没有救赎,只有无尽循环的猜疑和等待的结局。
我靠在椅背上,浑身虚脱,汗水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房间里死寂。连那一直存在的嗡鸣声,似乎也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更深的、渗透进骨髓里的寂静。
我等待着。
会发生什么?门会打开吗?李斯特会带着嘲讽的笑容走进来,恭喜我完成了“杰作”?还是会有更可怕的东西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挂钟的滴答声从未如此清晰,像锤子敲打着我的神经。
什么都没有发生。
公寓依旧死寂。门外没有脚步声。窗外没有变化。
难道……我猜错了?这个“结局”并不是他们想要的钥匙?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写什么,只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一种比恐惧更冰冷的绝望,慢慢攥紧了我的心脏。
就在这时——
“嘀。”
又是一声轻微的电子音。
来自电脑。
我猛地看向屏幕。
文档的最下方,在那段我刚写下的、弥漫着绝望的结局下面,又出现了一行新的字。
不再是宋体。
而是我自己的,那熟悉无比的,带着潦草和急促的笔迹。
“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