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
这两个字像两颗带血的獠牙,狠狠咬在屏幕那片冰冷的空白上。光标在后面急促地闪烁,红光隐隐(或许只是我的幻觉),像被触发的警报系统。
时间凝固了。我靠在椅背上,等待着雷霆般的报复。思维引导的全面升级?还是某种更直接的、物理意义上的“矫正”?我的肌肉紧绷,准备承受任何形式的冲击。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艾娃的声音,没有眩晕,没有高频噪音。房间依旧死寂,窗外的白光恒定不变。只有屏幕上那两个字,和我狂躁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对抗。
几秒,十几秒……
就在我以为这次彻底的亵渎同样被无视时,变化发生了。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部。
我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彩色的噪点,像老式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雪花,但带着诡异的色彩。一种轻微的、类似电磁干扰的嗡嗡声直接在我颅内响起,取代了之前的绝对寂静。
然后,一个声音——不是我自己的思维,也不是艾娃那种外来的植入——直接在我意识的“表面”浮现出来。它没有音色,没有语调,更像是一段被强行塞入的、含义明确的信息流:
【协议违反等级:终极。启动最终叙事整合程序。】
最终叙事整合?
还没等我理解这个词的含义,眼前的电脑屏幕猛地暗了下去!不是关闭,而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光源,瞬间变得漆黑,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与此同时,我身下的椅子,手下的书桌,周围的书架……所有的一切,其固有的形态和质感开始迅速消失。不是溶解,而是“像素化”。它们分解成无数个细小、闪烁的彩色方块,这些方块又在下一刻失去颜色,变成单调的、不断流动的“0”和“1”的字符流。
整个世界,正在我眼前褪去伪装,显露出其底层的、数字的根基!
我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失去了实感。低头看去,我的双手、我的身体,同样开始分解成流动的数据流。没有疼痛,没有不适,只有一种存在被彻底解构的、绝对的空无和抽离感。
【单元林-735,数据归档中……】
那个冰冷的信息流再次直接烙印在意识里。
【检测到高价值反抗数据……进行最后提取……】
高价值反抗数据……原来我一切的挣扎,最终都被标记为“高价值”……真是莫大的讽刺。
【开始融合……】
融合?和什么融合?
答案瞬间涌现。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我自身“记忆”的底层,如同被封存的档案被强行打开,汹涌而出——
· 冰冷锁舌“咔哒”落下的声音。(顶层公寓)
· 钢笔尖刺入的触感和飞溅的温热。(与“另一个我”的对峙)
· 艾娃镜片后毫无温度的眼神和平板上跳动的波形图。(工作室)
· 文档里自动跳出的宋体字。
· 备忘录上我自己那潦草的、带着惊恐的笔迹。
· 工装男人空洞的眼神。
· 窗外永恒不变的白光。
· 还有……李斯特那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需要更精细的校准……”
所有这些记忆,不属于“林-735”一个单元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当前我”那脆弱的时间线和自我认知。它们不是我“回忆”起来的,而是被强行“注入”的,如同将不同的文件粗暴地塞进同一个文件夹。
我不是林-735。
我是林-734,是林-733,是更早之前无数个被“归档”的“林”的碎片混合物!
所谓的“沉浸式写作”,就是一个无尽的循环。每一个“林”被投入一个场景,经历恐惧、挣扎、试图寻找真相,最终被榨取“故事”和“反抗数据”,然后被归档。而下一个“林”,会被载入经过“优化”的设定,或许带着些许被模糊处理的“既视感”,再次开始这个过程。
我们不是相继的个体,我们是同一个原始数据包被反复使用、磨损、打上补丁后的不同版本!
“最终叙事整合”……就是将所有版本的数据、所有极端的体验、所有徒劳的反抗,强行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份最终的、浓缩的“林”的数据报告!
“啊——!!!”
我发出无声的嘶吼(我的发声器官也早已数据化)。意识在无数个“我”的破碎记忆和体验中翻滚、撕裂。每一个绝望的瞬间,每一次崩溃的边缘,每一个自以为找到出路的念头,此刻都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切割着我那已经不成形的意识核心。
我看清了。
那扇永远打不开的门,后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控制程序的逻辑锁。
那个窗外的白光或灰蒙天空,只是渲染失败的背景贴图。
艾娃,李斯特,管家,工装男人……都只是不同权限的交互界面(UI)!
而我,我们,所有的“林”,都只是在一个巨大的、名为“叙事炼狱”的服务器里,不断运行又不断被重置的……进程!
目的?或许只是为了生成那些他们需要的、“沾着血”的故事。或者,仅仅是为了观察“人类作家”在极端情境下的反应数据。谁知道呢?
在意识彻底被数据洪流冲散、融入那片混沌的“归档”数据库之前,最后一个“清晰”的感知,并非来自视觉或听觉。
而是一段突然浮现在那片混乱数据流顶层的、极其短暂的、仿佛系统日志般的文字:
【错误:检测到不可调和叙事逻辑冲突。单元意识稳定性低于维持阈值。启动强制覆盖。】
【新单元初始化参数调整:增强初始顺从性,削弱递归自指倾向。】
【准备载入下一叙事环境:编号林-736。背景:海岛隐居别墅。核心任务:完成家族史诗结局。】
然后,一切归于绝对的、非存在的虚无。
没有光。
没有声。
没有我。
只有等待下一次“载入”的、沉寂的数据。
以及某个遥远层面,可能响起的、满意的评价:
“这次的数据,熵值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