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绝对的虚无中被猛地“拉”了出来。
像一卷空白磁带被塞进播放器,按下开关的瞬间,粗糙的噪音和失真的信号强行灌入。
触觉: 粗糙。是某种粗纺布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身下是坚硬的木板,微微有些晃动感?空气里带着咸腥的、潮湿的气息,吹在脸上有些黏腻。
听觉: 声音嘈杂。一种持续的、低沉的哗哗声,像是……海浪?还有风穿过缝隙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的、有规律的汽笛?
视觉: 光线昏暗,摇曳。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是一个低矮的木结构房间。墙壁是粗糙的原木,挂着锈迹斑斑的渔网和某种巨大的、风干了的鱼骨。头顶是一盏昏黄的、随着晃动而摇摆的煤油灯,投下跳跃不定的阴影。一个小小的圆形舷窗外,是深沉的、墨蓝色的……海水?偶尔有细碎的月光在水面上跳跃。
嗅觉/味觉: 浓烈的海腥味,混合着木头腐朽和机油的味道。嘴里发苦,带着宿醉般的干渴。
我在……船上?
一个木屋风格的船舱?
记忆像被海浪冲刷过的沙滩,平坦,空荡,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记。
我是林。一个作家。我来这里是……为了写作。一部家族史诗。结局。需要完成结局。
核心任务。
这个念头清晰而坚定,如同礁石般矗立在空白的意识海滩上。
我动了动,身下的“床”随之轻轻摇晃。是的,是在水上。
我支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船舱很小,除了一张固定的木床,就是一个简陋的书桌,桌面上放着一台老旧的、厚重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是一盏固定在桌上的、更小的煤油灯,还有一个皮质封面被水汽浸得有些发胀的笔记本,以及一支……羽毛笔?
羽毛笔?
我拿起那支笔。褐色的羽毛,金属的笔尖冰凉。试着在空气中划了划,一种陌生的、不实用的触感。
书桌正对着那个圆形的舷窗。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偶尔有模糊的、发光的生物影子缓缓游过。
这里……是新的“叙事环境”?“海岛隐居别墅”?
我低头看向笔记本电脑。它看起来很有年头,外壳甚至有磕碰的痕迹。我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发出老式显示器特有的、偏蓝偏暗的光。启动很慢,伴随着硬盘读取的嘎吱声。
终于,桌面显示出来。背景是一张像素很低的海岛风景图。屏幕上只有一个图标,名称是:《潮汐家族》。
我点开它。
一个文档打开。里面已经有了不少文字,似乎是小说的前半部分,讲述一个沿海家族几代人的恩怨情仇,充满了背叛、秘密和与大海的搏斗。文字风格粗粝,带着海风的咸味和命运的沉重感。
我滚动到文档末尾。
故事停在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家族最后的继承人,发现了祖先与某个“深海存在”签订的古老契约,正是这个契约导致了家族世代背负诅咒。继承人面临抉择,是履行契约,献上祭品以换取家族延续,还是毁约,面对可能的彻底毁灭。
文档在这里中断。
光标在断点后面闪烁着,等待着结局。
《潮汐家族》。家族史诗。完成结局。
核心任务的内容变得具体了。
我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听着船舱外规律的海浪声,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属于这个环境的疲惫和沉重。
没有文档自动回应。没有备忘录的诡异笔迹。没有艾娃。没有白光。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正常得让人不安。
他们“优化”了。削弱了“递归自指倾向”。增强了“初始顺从性”。
所以,不再有那些明显的、提示“这是一个囚笼”的漏洞了吗?用更“沉浸”的环境,更“自然”的写作任务,来让我心甘情愿地产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拿起那个皮面笔记本,翻开。
里面是用墨水书写的、字迹有些潦草的手稿,似乎是《潮汐家族》更早的构思和片段。笔迹……看起来和文档里的文字风格一致,像是同一个人所写。
是我写的吗?
这个“林-736”,被设定了更完整的背景和记忆?让我更深刻地“成为”这个正在创作家族史诗的作家?
我放下笔记本,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幽暗的深海。
海水无声地涌动着,墨蓝的颜色深不见底,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那些偶尔游过的发光生物,像漂浮在虚空中的眼睛。
一种莫名的、深沉的恐惧,并非来自眼前的处境,而是源于某种……更古老的、被植入的直觉,悄无声息地渗入我的骨髓。
我伸出手,放在冰凉的舷窗玻璃上。
玻璃映出我模糊的、随着煤油灯光摇曳的脸庞。
看起来……很平静。带着长期海上生活留下的风霜痕迹。
但在那平静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冰冷的海水映照下,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像一段无法被完全删除的错误代码。
像一颗埋藏极深的、等待被潮汐再次冲刷出来的……
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