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针管,指甲掐进掌心。周沉已经跑远了,脚步声混在救护车的鸣笛里,像是要把人的心也碾碎。
"林晚。"苏南蹲下来捡起保温桶,鸡汤还在地上淌成一滩,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你真打算一直跟着他?"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条信息。"父亲情况危急,请速联系",这八个字像钉子一样扎在我心里。可我更清楚,那个纸条上写着的"下一站临床试验"是什么意思。
"你说过,周沉爸不是癌症晚期吗?"我声音有点哑,"为什么还要做临床试验?"
苏南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我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你和周沉从小一起长大,他会瞒你什么?"
她接过手机看了眼,又还给我:"林晚,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是我不愿意想太复杂。"我站起身,裙摆还在滴水,"可你们谁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她愣住了,睫毛上还挂着刚才风吹来的水珠。
我绕过她往急诊室方向走。走廊尽头传来推床轱辘的声音,护士们喊着"血压下降"、"准备肾上腺素"之类的术语。我想起刚才周沉走路的样子,右腿明显在打颤,像是随时会倒下。
"林晚!"苏南在后面追上来,"你要去哪?"
"看病人。"我说。
"现在不是探病时间。"
"那就等。"我靠在墙上,看着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
苏南叹了口气,在我旁边坐下:"你知道周沉为什么总是请假吗?"
"你说吧。"
"他爸酗酒,他妈早就跑了。他白天打工,晚上照顾弟弟妹妹。有时候……"她顿了顿,"他连饭都吃不上。"
"所以他就拿命换钱?"我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氯氮平是什么药?上周三豆浆杯底残留的是什么?"
她没说话。
"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我盯着地板上干涸的水渍,"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是差一个开口。"
"你错了。"她突然说,"他比谁都喜欢你。可你不知道他有多怕。"
"怕什么?怕告诉我真相?怕我帮他?还是怕我心疼他?"
"他怕你被卷进来。"
"现在已经晚了。"我摸出口袋里的纸条,"你觉得我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苏南伸手想抢纸条,我往后一闪。她忽然抓住我手腕:"你真想知道?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告诉周沉,是我告诉你的。"
我盯着她看了几秒,点点头。
"他们做的不是什么新药试验。"她压低声音,"是非法药物实验。有人用病人的名义申请药品,然后转手倒卖。周沉爸就是受害者,现在他自己也……"
"所以他才总请假?"
"他在医院做志愿者,换点补助费。可那些人盯上了他,威胁他帮忙运送药品。"
"所以他手臂上的伤疤……"
"是反抗时留下的。"
我忽然觉得头晕,扶着墙慢慢蹲下。原来不是营养不良,不是低血糖,是他被人逼着做这些事。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爸刚去世,他不想你再为他担心。"
"可我现在更担心了。"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看见周沉从急诊室跑出来,脸色比刚才更白。他经过我们身边时,我看清了他袖口的针孔。
"周沉!"我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你胳膊上的是不是昨天的新伤?"
他肩膀抖了一下。
"是不是他们逼你的?"
他终于转身,眼神冷得像冰:"关你什么事?"
"我……"
"林晚。"苏南拉住我胳膊,"别说了。"
"你不说,我替你说。"我甩开她,"你爸喝农药,是因为他们威胁你要不要继续合作。你为了救他,只好答应。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下去,他也活不了多久!"
周沉瞳孔猛地收缩。
"我知道你每天早上都去哪里。"我掏出手机,调出监控截图,"上周三凌晨五点,你在仓库取货。你右腿受伤,是因为反抗的时候摔了。"
他脸色变了。
"我不是傻子。"我声音发颤,"我查了氯氮平的副作用,查了你们医院的临床试验名单。根本没有周叔的名字。"
"所以呢?"他冷笑,"你要报警?"
"我要你告诉我真相。"
"这就是真相。"他说完就走。
我冲上去抓住他手腕:"你敢走,我就去报警。"
他猛地甩开我:"你疯了吗?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会报复的!"
"那你就继续当他们的工具?"
"至少我爸还能活。"
"你死了他就开心了?"
他愣住了。
"你爸喝农药,是因为内疚。"我说,"他知道你是为了他才做这些事。他宁愿死,也不想你继续下去。"
他呼吸急促起来。
"你爸现在在ICU,对吧?"我继续说,"护士告诉我,他今天又自杀了。这次不是喝药,是割腕。"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没摔倒。
"他不想你拿命换他活。"我声音轻了下来,"周沉,我们想办法,好吗?"
他忽然抓住我肩膀:"你不明白。"
"那你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他眼神发狠,"告诉你我昨晚又被打了?告诉你我钱包里只剩三十块钱?告诉你我现在连住院部的饭都吃不起?"
我伸手想碰他脸,他躲开了。
"林晚,你走吧。"他声音哑了,"别管我了。"
"我不走。"
"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我咬着嘴唇,"后悔当初没早点发现你不对劲,后悔删了你,后悔送你钥匙扣的时候没抱住你。"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天你是想说什么的?"我问,"我送你钥匙扣那天,你站在梧桐树下,汗珠顺着喉结往下滚。你是不是想说……"
"别说了。"他打断我,"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我伸手想碰他脸,这次他没躲开,"周沉,我喜欢你。"
他身体僵住了。
"我一直都喜欢你。"我说,"从高中校庆那天你就拎着汽水过来,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他忽然抱住我,力道大得让我喘不过气。
"别管我了。"他声音发颤,"我真的不值得。"
"你值得。"我回抱住他,"周沉,我们在一起吧。"
他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
"我帮你报警。"我说,"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没说话。
"你爸需要的是儿子,不是替死鬼。"
他终于松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晚,我……"
"怎么了?"我问。
他忽然捂住胸口,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我慌了。
他摇摇头,慢慢滑坐在地上。
"周沉!"我蹲下来扶住他,"你怎么了?"
他嘴唇发紫,呼吸越来越急促。
"来人啊!"我大喊,"医生!快来人!"
护士和医生从急诊室跑出来,把他抬上担架。
我跟着跑进去,却被拦在外面。
"病人情况不稳定。"医生说,"请家属签字。"
"我是……"我刚要说话,突然意识到,我不是他家属。
苏南默默把保温桶塞给我:"我去签字。"
我看着她进去,抱着保温桶站在原地。夜风卷着梧桐絮扑在脸上,和那天一样。
我想起高中校庆那天,周沉也是这样抱着汽水过来,汗珠顺着喉结往下滚。
保温桶盖子松了,鸡汤的香味混着消毒水味道往鼻子里钻。我坐在长椅上数地砖,一块、两块、三块……护士说周沉低血糖发作,可我知道不是。他发病前攥着胸口的样子,和那天在后巷看见黑衣人时一模一样。
"林晚。"苏南从急诊室出来,白大褂下摆沾着褐色的药渍,"你先回去吧。"
我没动。
"他今晚不醒人。"
"我不走。"
她叹口气,在我旁边坐下:"你查监控的事……别再做了。"
"为什么?"
"上次有人偷拍仓库,第二天就在河里发现了。"
我握紧保温桶的手顿了顿。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她压低声音,"周沉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所以他随时可能倒下?"
"你以为那些人为什么选中他?"她扯了扯嘴角,"因为他爸欠了高利贷,因为他在医院连饭都吃不起。他们给他弟弟妹妹买新衣服,他就得听话。"
"所以他手臂上的伤疤是反抗留下的?"
"你以为是什么?"
我没说话。记忆突然闪回高中时代,周沉体育课摔破膝盖,也是这样倔强地咬着嘴唇。那时我就想替他贴创可贴,却始终没敢。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连累你。"苏南站起身,"上次有个女生打听仓库的事,三天后就转学了。"
我盯着她胸前的工牌晃来晃去。
"林晚,"她转身要走,又停下,"忘了他吧。就像他爸喝农药那天,他也以为自己能忘了你。可你知道吗?他冲进病房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你送的钥匙扣。"
护士站的挂钟敲响凌晨两点。走廊尽头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推床轱辘碾过地砖缝隙时发出咯噔的响动。我想起周沉总爱把汽水罐捏变形,咔嚓一声,就像现在心跳的声音。
"病人需要静养。"医生掀开帘子探出头,"家属请留宿。"
我愣住。
"我是家属。"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摘下墨镜,眼尾皱纹里还沾着粉底渣,"我找周沉。"
我猛地站起来。
"你是……"
"他姑姑。"女人扫我一眼,提着爱马仕包径直走进病房。
苏南脸色变了:"她怎么会来?"
帘子晃了几下,遮住了里面。我听见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还有女人压低声音的询问:"那个女孩走了吗?"
护士递来登记表:"需要家属签字。"
我攥着笔,在"与患者关系"那栏停顿许久。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慢慢洇开一个黑点。
"填'朋友'吧。"苏南轻声说。
我摇头,把表格推回去:"不用了。"
走出医院时,梧桐絮落满肩头。手机震动起来,是房东发的消息:"明天下午三点,带着行李滚蛋。"
我这才想起房租早就断供多日。摸出钱包只剩二十块钱,还是上周周沉塞给我的。当时他笑着说"请你吃糖",可那颗糖到现在都没舍得拆。
路过便利店,我站在自动门前看玻璃倒影。穿旧毛衣的女孩眼神空洞,像极了ICU外的周沉。我们都在等一个永远不来的手术结果,等一句说不出口的告别。
钥匙插进锁孔时听见屋里有动静。推开门看见两个男人坐在客厅,其中一个翘着二郎腿,皮鞋踩在我洗好的校服上。
"林小姐。"另一个男人站起身,金链子晃得刺眼,"听说您认识周沉?"
我护住口袋里的纸条:"你们是谁?"
"关心朋友的朋友。"翘腿的男人弹了弹烟灰,"周沉今天晕倒,挺严重的吧?"
我后退一步,后背撞上门板。
"他要是住院,肯定需要钱。"男人从钱包掏出一沓现金,"我们可以赞助。"
"多少钱?"
"只要你说出他们在哪存着药品。"
窗外飘进雨丝,打湿了窗帘。我望着那沓钱,突然想起周沉总是饿着肚子说"不饿",想起他胳膊上的针孔,想起ICU里奄奄一息的父亲。
"我不知道。"
男人收起钱,笑着拍拍我肩膀:"小姑娘,别学周沉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