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在废弃画室里送出的草莓糖，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密钥，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悄然改变了一些东西。
周一早上，林未晞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忐忑走进教室。她不知道经过周五那次意外的“闯入”后，江序会如何对待她。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个靠窗的座位。
江序已经到了，依旧是她熟悉的姿势——趴着睡觉。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黑色的短发和白色的校服上跳跃，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
但当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时，脚步却顿住了。
她的桌面上，放着一份用透明塑料袋装好的早餐。一杯温热的豆浆，和一个看起来酥脆可口的饭团。
没有署名，没有纸条。
林未晞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她就想到了旁边这个看似在沉睡的人。
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接受吗？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万一不是他放的呢？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悄悄地、飞快地瞥了江序一眼。他呼吸平稳，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犹豫了几秒，林未晞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地将那份早餐拿到了自己这边，塞进了桌肚里。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豆浆杯壁，那温度仿佛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她坐下，拿出书本，开始早读。但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在文字上。
桌肚里那份早餐的存在感太过强烈。
早读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旁边的身影动了动。江序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林未晞桌肚里多出来的东西，也没看她，径直拿出手机摆弄起来。
林未晞鼓起勇气，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开口：“那个……早餐……”
江序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极其随意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真的是他！
一股混杂着惊讶和莫名喜悦的情绪涌上心头，林未晞的脸颊微微发烫。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有回应，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一节课是数学。林未晞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悄悄拿出那个饭团，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饭团是肉松馅的，咸香可口，正是她喜欢的口味。她喝了一口豆浆，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意弥漫到四肢百骸。
她吃东西的动作很轻，像只小心翼翼储存过冬粮食的小松鼠。
她没有看到，旁边那个一直看着窗外或者玩手机的少年，在她低头吃东西的时候，目光曾几次极快地、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掠过，看到她小口啃着饭团时鼓起的脸颊，和她因为豆浆热气而微微泛红鼻尖，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
课间操时间，教室里空了大半。林未晞因为来了例假，肚子有些不舒服，向班长请了假留在教室休息。
她趴在桌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试图缓解小腹传来的阵阵坠痛。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旁边有动静。是江序回来了？他不是应该去做操了吗？
她懒得抬头。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有人在她旁边站定。接着，一个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桌角。
她勉强抬起头，看见桌角放着一个保温杯。是她之前见过的，江序用的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
杯盖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红糖。
林未晞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个保温杯，又看看已经回到自己座位、重新戴上耳机看向窗外的江序。
他……他怎么知道的？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羞窘同时席卷了她。他注意到了她没去做操，甚至还猜到了原因，并且……去给她接了红糖水？
这个认知让林未晞的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又甜又软，脸颊也烫得厉害。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过那个保温杯，拧开。一股带着姜味的红糖甜香扑面而来。她小口地喝了一口，温热微烫的液体滑入喉咙，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腹部的寒意。
她抱着保温杯，偷偷看向旁边的人。
他戴着耳机，侧脸对着她，下颌线清晰利落，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刚才那个放下保温杯的人不是他。
可林未晞知道，是他。
这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少年，其实有着最细密的观察力和最……别扭的温柔。
她忽然想起自己速写本里那些关于他的画。那些偷偷捕捉的瞬间，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观察。
他是不是……也早就察觉到了？
就像她开始一点点拼凑真实的他一样，他是否也在沉默中，早已看穿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伪装，看到了那个躲在“乖乖女”外壳下，敏感、孤独、渴望被看见的林未晞？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微颤，却奇异地并不感到害怕。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林未晞摊开速写本，却久久没有下笔。她的目光落在本子空白的一页，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画室里江序对着空白画布时，那孤独而紧绷的背影。
她拿起铅笔，犹豫了一下，开始画。
她没有画他打球时的耀眼，也没有画他趴在桌上睡觉的安静。她画的，是那个在废弃画室里，坐在矮凳上，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和脆弱的少年。
她画得很投入，试图用线条捕捉那一刻他周身萦绕的复杂气息。
她没有注意到，旁边原本在玩手机的江序，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机，目光落在了她的速写本上。
他看着那逐渐成型的、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侧面画像，看着她笔下那个显得格外孤独的自己，眼神深邃，辨不出情绪。
直到林未晞画完最后一笔，轻轻舒了口气，才猛地察觉到身旁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想要合上本子。
“别动。”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命令的语气。
林未晞的动作僵住，心跳漏了一拍。
江序微微倾身过来，距离近得她几乎能数清他垂下的眼睫。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她的画上。
他看了很久。
久到林未晞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
终于，他直起身，重新靠回自己的椅背，目光转向她，黑眸深不见底。
他什么评价也没有，没有说“画得一般”，也没有说别的。
他只是看着她，然后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问了一个让林未晞灵魂几乎出窍的问题：
“林未晞，你每天……到底在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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