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江序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林未晞混乱的心湖，激起一圈茫然的涟漪。
跟他去个地方？去哪里？在这种时候？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她和一个算不上熟悉的男生，在一个本该回家的傍晚，去一个未知的地方……这太超出她“乖乖女”的行为准则了。
可是，心底那个被母亲电话勾起反叛小火苗，以及那份对“回家”的强烈抗拒，让她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
“……好。”
江序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示意她跟上。
他没有带她走教学楼的正门，而是绕到侧面一条少有人走的消防通道，顺着楼梯一路向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林未晞跟在他身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皂角香，混合着一点点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江序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旧钥匙，熟练地插进锁孔，转动。
“吱呀——”
铁门被推开，带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随之涌入的，是豁然开朗的视野和漫天绚烂的晚霞。
这里是学校主楼的天台。
林未晞从未上来过。这里仿佛是学校的另一个维度，安静，开阔，能将大半个校园和远处城市的轮廓尽收眼底。夕阳正在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与瑰紫，云层被镶上金边，美得令人窒息。
“这里……”林未晞有些失神地望着这片景色，胸腔里那股憋闷的郁气，似乎被这浩荡的天风吹散了一些。
“没人管。”江序走到天台边缘的矮墙旁，背靠着墙壁，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但没有点燃。他只是那么随意地站着，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侧影在霞光中显得有些孤寂，又有些难得的松弛。
林未晞学着他的样子，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也靠在矮墙上。高处风大，吹乱了她的马尾，几缕发丝拂过脸颊，有点痒。她看着脚下变得渺小的操场、教学楼，看着远处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如同银河，忽然觉得，一直困扰她的那些烦恼，在此刻的天地之间，似乎也变得渺小起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过了很久，久到夕阳几乎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余晖，江序才再次开口，声音有些低，融在风里。
“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林未晞心头猛地一颤，倏然转头看向他。
他依旧看着远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但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她接电话时强撑的平静，看见了她挂断电话后瞬间的崩溃，也看见了她此刻虽然安静，却依旧没有真正舒展的眉头。
他一直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股酸涩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林未晞慌忙别开脸，用力眨了眨眼睛。
原来，被人看穿伪装，不全是难堪和恐慌。当看穿你的那个人，只是安静地陪着你，告诉你“可以不用笑”的时候，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慰藉。
“这里，”江序用夹着未点燃香烟的手指，点了点脚下的天台，“是我的‘画室’之外，第二个秘密基地。”
林未晞轻轻“嗯”了一声。
“心情不好的时候，上来吹吹风，看看天，会好一点。”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至少，天和风，不会要求你必须要变成什么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林未晞心上那把沉重的锁。
她的父母，她的新家庭，周围的环境，似乎都在要求她——要求她懂事，要求她优秀，要求她尽快融入，要求她“得体”……却没有人问过她，她想不想，她难不难过。
而身边这个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少年，却看到了她笑容背后的勉强，给了她一个可以不用笑、可以暂时做自己的地方。
“江序。”她忽然轻声叫他。
“嗯？”
“谢谢你。”这一次，她的道谢里，包含了更多更复杂的情绪。谢谢他的早餐，谢谢他的红糖水，谢谢他刚才的解围，也谢谢他带她来这里，更谢谢他……看穿了她，却选择安静地陪伴。
江序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暮色四合，天光渐暗，她的脸庞在朦胧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柔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刚才那片星空降临前的微光。
他喉结微动，移开了视线，将嘴里未点燃的烟拿下来，重新塞回烟盒。
“没什么。”他声音依旧平淡。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天台上的能见度变得很低。晚风带了凉意，林未晞不自觉地抱了抱手臂。
“冷了？”他问。
“有一点。”
“那就下去吧。”江序直起身，走向铁门。
林未晞跟在他身后，走下黑暗的楼梯。与上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此刻她的心里虽然依旧有对“回家”的抗拒，但不再是一片冰冷的荒芜，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走到教学楼明亮的光线下，两人在楼梯口分别。
“我走这边。”林未晞指了指校门的方向。
江序点了点头，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喂，林未晞。”
林未晞回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有些模糊，但声音清晰地传来：
“你速写本上，那些画……有名字吗？”
林未晞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她摇了摇头：“没有，就是随便画的。”
江序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我画室里那些……叫《序》。”
序？
林未晞怔住了。是他的名字，还是……某种开端、起源的寓意？就像他那些混乱、压抑的画作，是他内心世界的序章吗？
他没再多解释，只是转身，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林未晞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朝着校门口走去。
夜空之上，星辰开始闪烁。
她忽然觉得，江序这个人，就像他那些名为《序》的画，也像这片刚刚降临的夜空，看似黑暗混沌，深处却蕴藏着不为人知的、或许还很痛苦的过去，但也可能，正孕育着璀璨的星辰。
而她，好像……开始想要读懂这本名为《序》的，晦涩而又迷人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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