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天台的黄昏，像一幅被定格在记忆里的暖色调油画，让林未晞在回到那个冰冷的家时，心底也存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
她和江序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更深的默契。那种默契无需言说，藏在每天准时出现的早餐里，藏在他偶尔掠过她正在演算的难题时，随手写下的关键公式旁，藏在她悄悄放进他桌肚的、新口味的糖果里。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涌动。
周一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宣布了即将到来的校园文化节事宜，鼓励大家积极参与。班级里瞬间热闹起来，讨论着出什么节目，办什么展区。
“我们班可以搞个绘画作品展啊！”一个女生提议道，“林未晞画画不是很好吗？上次艺术节那个作品，虽然被破坏了，但电子稿修复后还是很惊艳呢！”
突然被点到名字，林未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她不喜欢这种被放在众人目光下的感觉。
“对啊对啊！林未晞，你可以出几幅作品嘛！”
“听说你有个速写本，画了很多平时练习的？也可以拿出来展示一下，让大家学习学习！”
“速写本”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未晞耳边炸开。她的脸色瞬间白了，手下意识地按住了书包里那个硬皮本子。
那里面的画……绝大部分，都与江序有关。那是她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花园。
“不……不行的，”她慌忙摆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都是随便画的草稿，拿不出手的……”
她的慌乱和拒绝，在热情高涨的同学看来，更像是一种谦虚和害羞。
“别谦虚啦！拿出来看看嘛！”
“就是，好东西要分享！”
几个平时就比较活泼的男生女生开始起哄，甚至有人作势要来拿她的书包。
“真的不行！”林未晞猛地将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守护着最后的堡垒，声音里带上了恳求的哭腔。
她的过度反应，反而激起了更多人的好奇。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碰到了她的书包带子，用力一扯——
“哗啦——”
书包掉在地上，拉链崩开，里面的书本散落一地。而那个她视若珍宝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速写本，赫然躺在最显眼的位置。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紧接着，离得最近的一个男生眼疾手快地捡起了速写本。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速写本啊！让我看看好学生都画些什么！”
“别！还给我！”林未晞尖叫着扑过去，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可已经晚了。
那男生笑嘻嘻地翻开了本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种发现了惊天大八卦的兴奋。他抬起头，目光在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林未晞和后排那个原本戴着耳机、此刻却缓缓抬起头、眼神冰冷的江序之间，来回逡巡。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靠……”那男生喃喃出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这……这画的……全是序哥啊！”
“什么？！”
“真的假的？”
“给我看看！”
一瞬间，人群炸开了锅。好奇的、惊讶的、看好戏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本子被争相传阅，每一页翻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我的天，这张是序哥打球的！”
“这张是睡觉的……画得太像了！”
“还有这张……这眼神……”
每一道目光，每一句低语，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未晞裸露的皮肤上。她站在原地，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屈辱、难堪、恐慌……无数种情绪将她淹没，她感觉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她最隐秘的心事，她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就这样被粗暴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她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是江序。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他径直走到那个正拿着速写本、一脸兴奋的男生面前，伸出手，声音冷得掉渣：
“拿来。”
那男生被他眼神里的寒意慑住，下意识地把本子递了过去。
江序接过本子，看也没看，直接合上。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转过身，看向那个仿佛失去灵魂、呆立在原地的林未晞。
她脸色苍白，眼泪无声地滑落，身体微微颤抖，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碎裂。
江序走到她面前，停下。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是嘲讽？是撇清关系？还是……
江序低头，看着林未晞湿润的、充满绝望的眼睛，看了几秒。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伸出手，不是把本子还给她，而是用指腹，有些粗鲁地、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道，擦掉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笨拙，但那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未晞冰冷的绝望。
她猛地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江序收回手，将那个引发风暴的速写本，塞进了她僵硬的手里。
他的目光扫过教室里一张张惊愕的脸，最后，重新落回林未晞身上，用那种她熟悉的、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
“哭什么。”
“我允许你画的。”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
他允许的？
所以……那些画，并非林未晞一厢情愿的暗恋，而是……他们之间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甚至约定？
林未晞也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看着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失而复得、却已然暴露一切的本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混乱地跳动。
江序没再理会众人的反应，也没再看林未晞，他像是做完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转身，拨开依旧石化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戴上了耳机，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探究，彻底隔绝。
仿佛刚才那个在风暴中心，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维护了林未晞所有尊严和秘密的人，不是他。
班会课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林未晞完全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放学铃声响起后，她几乎是逃离了教室。她抱着书包和那个滚烫的速写本，一路跑到教学楼后无人的小树林，才敢停下来，靠着树干大口喘气。
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那粗粝而温热的触感。
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允许你画的。”
他为什么要那么说？是为了替她解围？还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林未晞身体一僵，缓缓回过头。
江序站在几步开外，暮色将他身影拉长。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那个……”林未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道谢吗？好像不对。道歉吗？似乎也不对。
江序走了过来，停在她面前。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那个速写本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一个比在画室里那个问题，更直接，更让她心跳失序的问题：
“林未晞，”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画了那么多我……”
他顿了顿，抬起眼，黑眸直直地看向她，像是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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