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日子格外漫长。
颜曦发着高热,嘴里反复呢喃着没人听懂的词语,有时是“妈妈”,有时是“医院”,更多时候是模糊的呜咽。
温临请来药王谷的医师,诊脉后只说是心结郁于内、外邪侵于体,开了方子便摇头叹气。
白鹤淮守在床边,用湿帕子一遍遍敷她的额头,偶尔会念起两人昨日还在追着蝴蝶跑的趣事,可颜曦只是睁着烧得通红的眼睛,没有半分回应。
颜容是第三日来的。
她提着药箱站在床前,指尖抚过颜曦滚烫的脸颊时微微颤抖,眼底藏着复杂的情绪。
“好好吃药,很快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颜曦昏昏沉沉间,只觉得这声音既陌生又隐约有些熟悉,像沉在水底的铃铛,想抓却抓不住。
之后几日,颜容又来了两次,每次都只是默默看她片刻,留下新药便走。
转折发生在温壶酒探望的那天。
桂花落进药炉,与苦艾的气息缠在一起,成了温家庭院里最寻常的味道。
颜容站在廊下,指尖攥着刚收到的字条,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
“圣火村尽毁,浊清所为”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眼底。
“你要去找他?”温壶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草药与酒混合的沉郁。
他刚从药房出来,袖口还沾着研磨后的药粉,手里端着的药碗腾起白汽,正是给颜曦煎的退热汤。
颜容转身时,眼眶泛红却眼神决绝:“那是我的家。我爹是村长,我是圣火村的女儿,全村人的命不能就这么没了。”
她的声音发颤,却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浊清为了火龙芝屠村,我必须让他偿命。”
“偿命?”温壶酒猛地将药碗顿在石桌上,汤水溅出烫在指尖,他却浑然不觉。
“你可知浊清是什么人?那是大监之首,半步神游的怪物,连江湖顶尖高手都要避其锋芒。你去了,不是报仇,是送命!”
他盯着颜容,语气里满是急怒,“圣火村没了,你若再出事,曦儿醒了找谁?”
“曦儿有你们照拂,可我爹娘、族人,他们连尸骨都还在苗疆的火海里!”颜容拔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
“你是温家家主,是冠绝榜的高手,自然不懂家破人亡的滋味!”
“我不懂?”温壶酒冷笑一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当年我为护温家,毒杀一城人才换得安宁,‘毒菩萨’的名声背了多少年?我比谁都懂失去的滋味!可报仇要讲时机,不是逞匹夫之勇!”
他指着药碗,“曦儿还在发烧,你若真为她好,就该留在这等她醒,而不是去天启城送人头!”
“那是我的仇!”
“可你的命,不止属于你自己!”
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屋内的白鹤淮悄悄掀开帘子,看见颜容猛地将字条拍在桌上,转身冲进雨里,温壶酒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重重踹了下石阶,端着的药碗晃得更厉害了。
雨丝打湿了庭院的桂花,也打湿了未说出口的牵挂。
温壶酒望着空荡荡的廊下,终究是叹了口气,把凉透的药汤倒进花坛。
他知道颜容的性子,却更清楚浊清的可怕,这场以卵击石的复仇,从来都没有胜算。
那次争吵后,颜容就再也没来过。
颜曦的烧退得突然,像是被一场大风卷走了所有热度。
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白鹤淮正端着粥进来,笑着说:“可算醒了!”
她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又看向闻讯赶来的百里东君,明明该是熟悉的人,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你们是……”她迟疑着开口,声音沙哑。
白鹤淮手里的粥碗晃了晃:“曦儿,你别吓我,我是表姐啊。”
颜曦茫然地摇头,视线扫过空荡的房间,总觉得该有什么人在这里,可记忆里只剩下一片迷雾。
她记得温家的庭院,记得桂花的香气,却记不起自己是谁,记不起为何会在此处,更记不起那个只留下模糊身影的、被称作“母亲”的人。
温壶酒站在门外,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疼痛随着记忆一同消散,可那些刻在骨血里的羁绊,终究会在某一天,随着某个契机重新浮现。
只是那时,又将是新一轮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