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灯光熄灭前更深沉、更粘稠的死寂，仿佛声音本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了。只有耳边“老王”那变得粗重、夹杂着非人嘶鸣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平稳的心跳，在迷凌的感官中被放大。
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廉价咖啡和某种腐烂气味的寒意。
“你……”“老王”的声音扭曲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还有一丝……被戳破伪装的慌乱？
迷凌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只没有泼咖啡的手，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已经如铁钳般扣住了“老王”的手腕。触感冰冷、僵硬，完全不似活人。
“灯光熄灭超过三十秒，或者监控彻底失效，‘它’就会察觉。”迷凌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老王”（或者说，伪装成老王的某个东西）的感知里，“你想被‘清理’吗？”
这是纯粹的欺诈。规则里根本没提这些。但在这种极端情境下，结合迷凌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举动，以及他此刻冷静到可怕的语气，这句话充满了致命的说服力。
“老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嘶鸣般的呼吸骤然停止。黑暗中，迷凌血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捕捉到对方工牌下那抹红色衣角更明显的颤动——恐惧？不，更像是某种程序错乱般的挣扎。
就在这时——
啪！啪！啪！
远处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顽强地、极其不稳定地重新亮了起来。但光线变得昏黄、黯淡，仿佛电压不足，将整个便利店笼罩在一片摇曳的、鬼蜮般的氛围中。冰柜的嗡鸣声也回来了，却断断续续，像是垂死的喘息。
收银台上方的摄像头，镜头一片模糊，沾满了咖啡渍，红色的指示灯彻底熄灭。
迷凌松开了手，后退半步，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疏离而礼貌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在黑暗中发出致命低语的不是他。“王师傅，咖啡洒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去拿抹布。”
“老王”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试图重新堆起那“和蔼”的笑容，却显得异常狰狞。他死死地盯着迷凌，眼神深处是惊疑不定和深深的忌惮。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脚步虚浮地、几乎同手同脚地朝着货架区深处走去，很快消失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中。
迷凌走到杂物间，拿出一块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收银台上溅到的咖啡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蓝色工服下是红色。规则说蓝衣是“它”，红衣是同伴。那么，这个“老王”到底是什么？一个披着蓝色伪装的“真同事”？还是说，“它”也能伪装成红色？规则本身，就充满了矛盾与陷阱。
刚才的冒险一搏，与其说是找到了生路，不如说是强行撕开了一个口子，将一个可能是“它”也可能是“同伴”的存在，拖入了一个暂时的不确定状态。他需要更多信息。
而信息，往往伴随着混乱而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便利店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哭泣声。
自动门滑开。
八九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们服装各异，脸上写满了惊恐、茫然和劫后余生的苍白。有穿着睡衣的年轻女孩，有西装革履却领带歪斜的男人，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一个身材魁梧、但眼神惊惶的壮汉……形形色色，一共九人。
加上迷凌，正好十人。
“这、这是什么地方？”
“刚才那黑雾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规则……我脑子里有个声音说规则……”
“便利店？我们要在这里待一夜？”
“妈妈……我要回家……”
混乱的哭喊和询问声瞬间打破了便利店死寂的氛围。他们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潭水，激起了浑浊的浪花。
迷凌擦拭的动作没有停，血红色的瞳孔冷静地扫过这群新人。恐惧会让人失去判断力，但也可能催生出意想不到的变数。他需要观察。
“都闭嘴！”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显得相对镇定的男人低喝一声，试图控制局面，“吵什么吵！没看到这里有店员吗？”
他指向收银台后的迷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在看到迷凌的瞬间，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艳和错愕——铂金色的长发，血红色的眼眸，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的五官，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更添几分非人感。
“你……你是这里的店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镜男走到收银台前，语气带着质问，但眼神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恐惧。
迷凌放下抹布，抬起眼，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如各位所见，这是一家便利店。你们被选中，需要作为夜班店员，存活到早上六点。”
他言简意赅，直接点明核心。
“存活？”一个穿着性感吊带裙，妆容却有些花了的女人尖声叫道，“什么意思？难道会有危险？”
迷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工服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泛黄褶皱的规则纸，轻轻放在收银台上。“规则在这里。能否活下去，看你们自己。”
立刻，好几只手同时伸了过来抢夺。最终规则纸被眼镜男率先拿到，他快速扫视，脸色越来越白。其他人也围拢过去，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惊恐的议论。
“顾客永远是对的？一切要求？”
“婴儿哭声？躲进冷藏库？”
“红工服蓝工服？它？”
“灯光闪烁？不能看黑暗？”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恐慌在蔓延。
“等等！”那个校服学生突然指着规则纸，声音发抖，“规则第三条说，‘你的同事是值得信赖的’。可、可店员他……”他怯生生地看向迷凌身上的蓝色工服，“他穿的是蓝色啊！”
刷！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迷凌的工服上，充满了警惕、怀疑和恐惧。
规则三：穿蓝色工服的是“它”。
迷凌心中冷笑，果然如此。规则的矛头，从一开始就指向了“店员”这个身份。他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他正准备开口，那个之前消失的“老王”却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略显僵硬但努力显得和蔼的笑容，身上依旧是那件蓝色的工服。
“哎呀，新人们都到了？别紧张别紧张。”他搓着手，走到迷凌身边，一副熟稔的样子，“这位是迷凌，也是新人店员，跟我一起值夜班。大家别误会，我们店员穿的工服就是蓝色的，这是为了方便区分。真正的‘它’……”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指了指空荡荡的店铺，“是隐藏在暗处的。我们才是同伴，要互相帮助。”
这番话，看似在帮迷凌解围，实则将他和自己捆绑在了一起，并且暗示“危险来自外部”，试图降低新人们的戒心，同时也是一种对迷凌刚才行为的隐晦回应——他选择了暂时“合作”。
迷凌瞥了“老王”一眼，不置可否。他不需要解释，解释反而落了下乘。
“互相帮助？”那个魁梧的壮汉似乎找回了一点勇气，怀疑地看着“老王”和迷凌，“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们就是‘它’呢？”
“我们可以验证。”一个一直沉默着，穿着黑色运动服，气质冷静的短发女人突然开口。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眼神锐利，一直在默默观察。“规则第七条：监控摄像头运转正常。如果看到摄像头异常，要保持自然。那么，反过来想，如果摄像头明显异常了，是不是意味着……”
她的目光，投向了收银台正上方那个沾满咖啡污渍、指示灯熄灭的摄像头。
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
气氛瞬间凝滞。
“老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迷凌血红色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微光。
验证的时刻，到了。而混乱，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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