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康复中心的除湿机日夜运作，嗡嗡声像给所有对话垫了层底噪。林小满抱着一摞防潮盒穿过走廊时，听见107室传来德彪西的《月光》——陆沉在给新来的钢琴治疗师做示范。
“触键要像抚摸水纹。”他左手在中央C区划出涟漪般的音群，“克莱尔小姐，请别用指关节砸琴键。”
新治疗师红着脸退到一旁。林小满蹲在墙角给乐谱套防潮袋，听见陆沉让患者想象雨滴落在不同材质上的声音。当他说到“琉璃瓦”时，目光无意掠过窗边——那里挂着林小满前天插的紫阳花，花瓣边缘已泛起被水汽浸泡的锈色。
课后人群散尽，陆沉突然叫住她：“《哥德堡变奏曲》第25变奏，左手跨度解决方案带了吗？”
林小满从防潮盒底层抽出谱子。那是她花三晚设计的指法改编谱，用绿色荧光笔标出了所有能避免右手承重的替代指法。陆沉翻到第七页时停顿片刻——在标注“此处需侧身15度”的位置，她画了只撑伞的兔子。
“幼稚。”他评价道，却用铅笔把兔子描得更清晰了些。
真正变故发生在钢琴搬运日。为迎接德国访问团，康复中心要调整音乐治疗室布局。当工人试图挪动那台斯坦威三角钢琴时，林小满正在给琴键除菌。突然的位移让琴凳撞向她的尾椎，她踉跄扶住踏瓣连杆箱，掌根被装饰性雕花划出细密血痕。
“谁允许动这台琴的？”陆沉的声音刮过整个大厅。他操纵轮椅撞开工具包，左手死死按住琴盖。某个瞬间林小满看见他右手食指在抽搐——那是他指挥生涯里打拍子时惯用的手指。
工人嘟囔着“障碍物总得清走”，去扳轮椅刹车。陆沉突然抓起调音扳手敲在低音区，七个D音同时轰鸣震得吊灯微颤。在所有人僵立时，林小满默默展开一张轮椅旋转半径测算图——她早用红色虚线标出了钢琴最佳位置，恰好能容纳他的轮椅完成270度回转。
“根据《无障碍设计规范》第5.3条，”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落在扳手余震里，“固定设备需保留1.5倍轮椅直径空间。”
德国团来访那天，雨下得像是要淹没整座城市。当代表团团长听到一位视障患者用改编后的左手谱奏出《雨滴前奏曲》时，特意走到控制台前握手。林小满正在调整拾音器角度，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手巧克力金币。
“陆教授说您是这里的魔法师。”团长笑着指向舞台。追光灯下的陆破天荒系了领带，正用左手打拍子引导合唱团唱《乘着歌声的翅膀》。当唱到“且看彩虹跨天际”时，他忽然望向控制台玻璃窗上的倒影——那儿映着林小满偷偷把金币堆成塔形的影子。
深夜善后时，林小满在钢琴共鸣箱里发现陆沉的银质指挥棒。缠握柄的丝线已磨出毛边，她认出那是三年前他执棒柏林爱乐时的旧物。擦棒时突然触到刻痕，借着舞台残光辨认出两行德文：一行是“献给永恒的音符”，另一行新刻的“雨停前别生锈”。
窗外雨声渐稀，她听见轮椅碾过走廊的声响由远及近。当控制台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某个雨痕在玻璃上蜿蜒的曲线，恰好连接了他们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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