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还在窗外扯着嗓子叫，书店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绿豆糕的甜香吹得满室都是。徐禄年捏着那杯温水，指尖的温度顺着杯壁一点点漫上来，烫得他想松手，又舍不得那份恰到好处的暖。
黄仲景的目光还落在那架民国老书架上，指尖轻轻抚过书架边缘磨得光滑的木纹，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你看这处刻痕，像不像小孩子换牙时用铅笔刀划的？”
徐禄年凑过去看，果然在书架第三层的角落里，有几道歪歪扭扭的浅痕，像极了孩童的涂鸦。“之前收这书架时没注意，”他忍不住笑，“说不定是以前住在这里的小孩划的，倒成了藏在木头里的秘密。”
“秘密？”黄仲景转头看他，眼底的光像揉碎的星子，“你也有藏在旧物里的秘密？”
徐禄年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那枚磨得发亮的铜制书签——那是去年在旧书摊淘到的，背面刻着个模糊的“砚”字，和他那本民国日记里的落款隐隐呼应。他含糊道：“哪有什么秘密，不过是些没意思的旧物件。”
黄仲景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再追问，只是转身从纸袋里又拿出个小盒子，推到他面前：“刚在街角看到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盒子里是枚竹制书签，上面用烙铁烫着“砚秋”二字，笔锋清劲，正是这家书店的名字。徐禄年拿起书签，指尖抚过温热的竹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得发疼。
“你怎么知道我缺书签？”他小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甜。
“猜的。”黄仲景的嘴角弯着，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诗集上，“看你总用碎纸当书签，想着换个像样的。”
徐禄年捏着竹书签，忽然想起董小尛早上的话——“他看你的眼神，像是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塞给你”。以前觉得是玩笑，此刻却觉得心脏被这句话泡得发涨，连呼吸都带着点甜。
窗外的蝉鸣渐渐低了下去，晚风卷着槐树叶的影子晃过玻璃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轻轻交叠。黄仲景忽然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徐禄年抬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又温柔。他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好。”
关店门时，风铃又叮铃响了一声，像在为这突如其来的默契伴奏。锁门的瞬间，徐禄年感觉到黄仲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带着点试探，又藏着点不容错辨的认真。
走在傍晚的街道上，槐树叶的影子落在两人脚边，徐禄年捏着那枚竹书签，忽然觉得，有些藤蔓不是用来缠绕的，是用来牵住彼此的——就像此刻，他悄悄往黄仲景身边靠了半步，而对方很自然地放慢了脚步，连晚风都带着点心照不宣的暖。
“对了，”徐禄年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书店叫‘砚秋’？”
黄仲景低头，目光落在他发顶，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上次路过时，看了你门口的木牌。”他顿了顿，补充道，“很好听，像你的名字。”
徐禄年的脸“腾”地红了，没敢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却听见身后的人低笑出声，脚步也跟着快了些，始终和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蝉鸣彻底歇了，只有晚风推着槐树叶，沙沙地响，像在说——有些心事藏不住，就像这越靠越近的影子，像这悄悄发烫的指尖，像这晚风里藏不住的甜。路灯次第亮起时，两人已经走到徐禄年住的巷口。老城区的巷子窄，仅容两人并肩，墙根的爬山虎被晚风吹得沙沙响，叶片上的露水偶尔滴落在肩头，凉丝丝的。
“就到这儿吧。”徐禄年停下脚步，指尖还捏着那枚竹书签，竹面被体温焐得温热，“谢谢你送我回来。”
黄仲景站在路灯的光晕外，半个身影浸在阴影里，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签上，声音比晚风还轻：“喜欢吗？”
“嗯。”徐禄年点头，怕他看不清楚，又加重语气，“很喜欢。”
黄仲景笑了，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喜欢就好。”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牛皮纸包，“差点忘了这个。”
纸包里是些晒干的荷叶，带着清清爽爽的草木香。“上次你说荷叶茶好喝，我让家里阿姨晒了些新的，比外面买的干净。”他把纸包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徐禄年的掌心，“泡的时候加两颗冰糖，更润。”
徐禄年接过来，纸包轻飘飘的，握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他忽然想起早上董小尛扒着门框跟他说：“黄仲景看你的眼神，跟我爸看我妈当年似的，带着股子‘想把你喂胖’的劲儿。”
那时只当是玩笑，此刻指尖触到纸包上残留的温度，心跳忽然乱了节拍。
“那……我上去了。”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有点发飘。
“好。”黄仲景点头，却没动，目光落在他头顶的碎发上，“上去吧，记得锁好门。”
徐禄年“嗯”了一声，转身往巷子里走，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见黄仲景还站在原地，路灯的光落在他肩上，像落了层薄薄的金粉。
“你也早点回去。”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黄仲景朝他挥了挥手，嘴角弯着：“放心。”
直到爬上三楼，徐禄年才敢扒着窗帘往下看。黄仲景的身影还在巷口，手里把玩着车钥匙，像是在等他屋里的灯亮起来。他赶紧摸黑开灯，暖黄的光立刻从窗户漏出去，落在巷口那道身影上。
楼下的人仰头看了一眼，朝他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走向停车的地方。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巷口时，徐禄年看见黄仲景摇下车窗，朝他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他赶紧缩回窗帘后，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手里的荷叶香混着竹书签的竹香，在鼻尖萦绕，像极了黄仲景身上的味道——清冽又温和，像浸了露水的晚风。
徐禄年走到书桌前，把竹书签夹进那本《纳兰词》里，刚好夹在“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一页。又把荷叶放进玻璃罐里，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和那本民国日记并排站着。
窗外的晚风还在吹，爬山虎的叶子沙沙响，像在哼一首没头没尾的小调。徐禄年摸着发烫的耳尖，忽然觉得，那些缠在心里的藤蔓，好像在今晚的露水里，悄悄开了朵极小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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