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层”的冰冷空气,似乎随着仲裁庭这个名字的出现,又降低了几度。时影没有回应林璎的警告,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他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方向。而在整个TMA,能在这件事上给他一丝指引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导师,**陈远山**。
陈远山住在时间管理局总部外围的“归档区”。这里与核心区域的科技感截然不同,更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古老图书馆。高耸至穹顶的书架上堆满了实体档案卷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特殊防腐剂混合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模拟着古老白炽灯温暖的球形光体。这里是数字海洋中一座固执的孤岛,储存着TMA最早期、最原始,甚至未被完全数字化的记录。
时影在一张堆满散乱纸张和古怪机械零件的长桌后,找到了正在沏茶的陈远山。老人头发银白,身形清瘦,穿着宽松的亚麻布衣,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件被归档的古物。他是TMA的元老,第一批“清洁工”,也是时影的引路人和导师。
“来了?”陈远山头也没抬,将一杯澄澈的茶汤推到桌子对面,“你身上的时间纤维,搅动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坐。”
时影依言坐下,没有去碰那杯茶。在陈远山面前,任何掩饰都是徒劳。这位老人对时间流动的感知,已臻化境。
“导师,我接到了T-101任务。”时影直接说道。
陈远山沏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水流稳稳注入杯中。“新纪元元年。我知道。”他的声音平和,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沙哑,“每个清洁工,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都会接到这个任务。像一种……仪式。”
“仪式?”
“或者说,一场考验。”陈远山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时影,“考验你是否足够‘纯粹’,是否值得信任,去接触那个一切开始的源头。”
时影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深意:“您认为… …这个任务本身有问题?”
“问题?”陈远山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时间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孩子。我们所谓的‘清洁’,不过是把地毯下的灰尘扫到另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罢了。”他抿了一口茶,缓缓道,“T-101任务,就是那块最大的地毯。”
他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仿佛在勾勒某种看不见的纹路。“新纪元元年… …那时的技术远不如现在,记录手段原始而混乱。很多决策,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做出的。为了建立一个‘稳定’的秩序,总需要付出… …一些代价。”
“什么代价?”时影追问。
陈远山的目光飘向远处,似乎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情。“有些历史,被书写得太完美,完美得不像是人写出来的,倒像是… …**机器编译的官方通稿**。”他意味深长地说,“当你发现一段历史,连一点偶然的失误、一点无伤大雅的混乱都找不到时,就该警惕了。那往往意味着,它被最彻底地… …清洁过。”
时影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那份干净得诡异的出生档案。
“我遇到了一种异常,”时影压低声音,“一种猩红色的信号,出现在不同的任务里,现在… …它似乎也指向了新纪元元年。”
听到“猩红色”这个词,陈远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有些痕迹,是擦不掉的。它们会像幽灵一样,在不同的时间点回响。你看到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 …‘回响’。”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布满灰尘的书架前,摸索了片刻,抽出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日志。他吹开灰尘,却没有翻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封面。
“这是我早期的工作日志,”陈远山的声音更低了,“里面有些… …不合时宜的观察。它不应该存在于任何联网的数据库里。”他将日志递给时影,“拿去吧,或许能在你面对‘绝对稳定’时,提供另一个视角。”
时影接过日志,感觉手中沉甸甸的,不仅仅是重量。
“时影,”陈远山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记住,在这个地方,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时间悖论本身。而是那些声称自己在守护时间,却早已迷失在权力与控制中的人。不要相信过于完美的记录,也不要相信… …那些没有过去的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时影的心头。
“仲裁庭… …已经注意到你了,是吗?”陈远山最后问道,语气已然笃定。
时影点了点头。
陈远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去吧。记住我的话。还有… …小心你身边那个新的分析员。林璎… …她的背景,不像档案里写的那么简单。”
带着满腹的疑云和手中这本沉重的日志,时影离开了归档区。陈远山的话语在他脑中回荡——“不要相信过于完美的记录”、“不要相信没有过去的人”、“小心林璎”。
T-101任务不再只是一个任务,它是一个漩涡,正将他拖向TMA最黑暗、最核心的秘密。而他现在唯一掌握的,是一本来自过去的、布满灰尘的日志,和一个身份成谜、目的不明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