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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同在异乡渡旧河

峪州城的午后,日光被狭窄的巷子切割成明暗交错的长条。恒通典当铺所在的这条“泥鳅巷”,得名于其雨后泥泞难行的模样,此刻缺弥漫着一种慵懒而破败的平静。

祝铮刚送走一个来赎当的老婆子,掂量着手里多出来的几个铜板,心情梢霁。她倚在门框上,着着巷子口的方向。没多久,一个瘦小得像根柳条的身影,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头上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随着跑动一颤一颤。

“阿姐!”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她跑到祝铮面前,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丫丫今天捡到了这个!”她摊开小手,掌心是一枚略显斑驳的铜钱。

这女孩就是柳丫,父母早就死在不知道哪场疫病里。祝铮半年前刚在这条巷子落脚时,曾在雪夜里捡到几乎冻僵的她。自那以后,柳丫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一声声“阿姐”叫着,叫得祝铮那颗自诩硬邦邦的心,也时不时软下一角。

“啧,就一个铜板,够买啥?”祝铮嘴上嫌弃,手却自然地伸过去,用袖子擦了擦柳丫脸上的灰 , “饿不饿?灶上还有个窝头。”

柳丫用力点头,眼巴巴地着着她,祝铮转身进铺于拿窝头,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乱世里,多一张嘴就是多一份贞累。可当她看到柳丫接过窝头,狼吞虎咽的样子,那点懊恼又烟消云散了。她靠在门边,看着柳丫吃,随口问:“今天巷于里有啥新鲜事没?柳丫腮帮于塞得鼓鼓的,含糊地说:“有.....有贵人的马队!好威风,从城东门进来的,往驿馆那边去了!”贵人?峪州城这种边陲之地,所谓的贵人,多半是过路的军官或者押送物资的官员。她没太往心里去,这世道,贵人离她这种市井小民太远。

然而,命运的丝线,总是在不经意间缠绕。

几日后,安国府二公子贺应维,奉命押送一批不算紧要的军需物资,前往边境大营,途经峪州城补给。这本是件枯燥的差事,若非嫡兄染恙,也轮不到他。他骑在马上,一身玄色骑装,衬得面色愈发冷。峪州城的破败与混乱映入眼帘,与他熟悉的繁华帝都截然不同,却莫名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在这里,似乎可以暂时远离府中那些令人室息的规矩和窥探的目光。

队伍入驻城两驿馆。傍晚,贺应维摒退随从,只带了一名贴身亲卫,信步走出驿馆。他厌恶那些应酬,只想找个清静地方透透气。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驿馆后身一片杂乱无章的民居巷弄间。暮色四合,炊烟袅袅。空气中混杂着饭菜的香气、劣质柴火的烟味和沟渠的酸腐气。这种鲜活而粗糙的市井气息,与他过去三年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却诡异地勾起一丝模糊讼、属于那个罗苑的记忆碎片——那是放学后喧闹的街边摊,是充满烟火气的人间——21世纪。

他正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掠过那些低矮的檐。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孩童尖说的哭喊声和一个妇人尖利的咒骂。

“小王八羔子!敢偷老娘的东两!看我不打断你的手!”

贺应维眉头微蹙,下意识望过去。只见一个胖妇人正用力拽着一个瘦弱女孩的胳膊,女孩哭得撕心裂肺,正是柳丫。旁边地上,滚落着一个成色普通的玉佩。

贺应缩的脚步顿住了。他并非爱管闲事之人,三年的历练早已教会他明哲保身。况且,一个边城小孩的哭闹,与他何于?想到这里,他正欲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比他的念头更快,像只被激怒的野猫,从旁边一家挂着“恒通典当”招牌的铺子里冒了出来。

“放开她!你他妈再动她一下试试!”

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贺应维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个子不高,身形敏捷,几步就冲到那胖妇人面前,一把将柳丫扯到自己身后护住。少女扎着略显凌乱的高马尾,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住,一张清秀的脸上此刻满足怒气,眼神亮得灼人,像燃着两簇火。

“李掌柜,你来得正好!这死丫头偷我玉佩!”

胖妇人显然认得那女子,气势却丝毫不减。祝铮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玉佩,又看了看吓得浑身发抖的柳丫,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这玉佩,正是前几日她当给那生病妇人的!定是 那妇人典当后,不知怎的这玉佩又流落出来,被柳丫捡到,却被这胖妇人诬陷。

“偷?”

祝铮冷笑,弯腰捡起玉佩,在手里掂了掂,目光锐利地着向胖妇人,

“王婆子,这玉佩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欺贞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你也不怕遭报应!”

“你…....你胡说八道!这就是我的!”

王婆子有些心虚,但嘴上仍硬。

“你的?”祝铮声音扬高,带着十足的嘲讽,

“行响,那你说说,这玉佩什么质地,哪里来的,有什么印记?说不出来,咱们就去见官!看着官老爷信你这满嘴喷粪的,还是信我这开门做生意的!”

她语速极快,气势逼人,逻辑清晰,寸步不让。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纤细挺直的脊粱,那护犊子的模样,竟有种说不出的鲜活和力量。

贺应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少女的侧脸在光影中有些模糊,但那眼神,那不管不顾冲出来的架势,还有那偶尔蹦出的、与这时代闺秀截然不同的粗鲁词汇…..一种尘封已久的熟悉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心脏。

初中时...好像也有这么一个女生。因为被老师冤枉作弊,当堂就拍了桌子,据理力争,骂起人来又凶又脆生,把那个一向势利的老师都怼得哑口无言。那时候,他坐在后排,只是默默着着,觉得这个叫祝铮的女生,像只张牙舞爪却又亮得惊人的…...狮子。

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一道缝隙。那个名字,那个几 乎被他遗忘在21世纪教室角落里的名字,呼之欲出。而此刻,祝铮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和王婆子对峙上,压根没注意到几步开外,那个神色莫测的“贵人”。她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婆子的鼻子,骂得兴起:“…...再敢碰柳丫一根手指头,你信不信老娘把你这摊子掀了!”柳丫紧紧攥着祝铮的衣角,躲在她身后,偷偷看向那个站在暮色里的高大身影。那人好着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可是眼神好冷,像冬天的石头。

贺应维的目光,越过争吵的两人,落在了祝铮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是她吗?

那个和他一样,被河水吞噬的人?

会这么巧吗?

暮色更沉了一些,巷子里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祝铮骂退了王婆子,那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到底还是悻悻地捡起地上的玉佩(或者说,是祝铮故意扔在她脚边让她捡的),扭着肥胖的身子走了。

“阿姐……”柳丫怯生生地拉了一下祝铮的衣角,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祝铮心头一松,那股护犊子的悍勇之气褪去,疲惫感夹杂着“又多管闲事”的自嘲涌了上来。她习惯性地想抬手揉揉柳丫的头发,说句“没事了,有阿姐在”,可就在她扭头,视线不经意掠过巷口方向的瞬间——

整个人僵住了。

巷口残存的最后一缕天光,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玄色衣袍几乎融于渐浓的夜色,唯有束起的高马尾和略显苍白的侧脸轮廓清晰。他站在那里,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与这杂乱破败的巷弄格格不入。

祝铮的大脑“嗡”的一声,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半年前,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她下沉,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浑浊的激流里,似乎……似乎有另一个挣扎的身影,与她错身而过。那画面短暂得像幻觉,被求生的本能和窒息的痛苦挤压得支离破碎,三年来她几乎从未刻意回想,只当是濒死前的错觉。

可就在这一刹那,那个模糊的、水波扭曲的身影,竟然和眼前这个站在暮色巷口的年轻男子,离奇地重叠了!

是他?

那个……物理课代表?

记忆的碎片猛地翻涌上来。初中教室,午后的阳光,一个坐在前排靠窗、总是很安静、成绩很好的男生。好像姓罗……罗什么来着?印象实在太浅了,除了知道他是物理课代表,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连名字都模糊。

可那种在极端环境下,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同类般的直觉,却在此刻尖锐地鸣响。

贺应维的目光,在她扭头看来的瞬间,也精准地捕捉到了她。隔着几步的距离,巷子昏暗,他看不清她具体的五官细节,但她那双眼睛——在骂人时亮得灼人,此刻却因惊愕而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残光和他的影子,带着一种全然不设防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还有她刚才那番泼辣至极、与周遭环境完美融合的做派,以及偶尔蹦出的、绝非闺阁女子应有的词汇……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一种强烈的、几乎要破膛而出的预感冲击着他冰封已久的心防。是他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谬的巧合?

他几乎要迈步上前,用最直接的方式确认——问她,是不是祝铮?是不是也从那条河里来?

但三年的谨慎和压抑瞬间如潮水般回流,将那股冲动死死按住。万一不是呢?万一只是长得像,或者是他太过思念那个世界而产生的幻觉?在这陌生的时代,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无疑是自寻死路。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冷漠。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无波,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视,只是一个路人对一场街头闹剧的偶然一瞥。

祝铮被他这毫无波澜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那眼神太冷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绝不像一个纯粹陌生人的目光。可如果他真是罗苑,他怎么会是这副打扮?这通身的气派,分明是古代的贵人!难道……难道他也……

各种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让她一时忘了反应,只是愣愣地回望着他。巷子里安静得能听到柳丫不安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

这诡异的静默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贺应维率先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无意中瞥见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微微侧身,对身旁一直沉默护卫的亲卫极低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衣角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没有再回头。

他走了。

祝铮还僵在原地,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死水般的生活,激起了滔天巨浪。

“阿姐?”柳丫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问,“那个贵人……你认识吗?”

祝铮猛地回过神,低头看着柳丫担忧的小脸,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揉了揉柳丫的头发:“不认识。走吧,回去了,天黑了。”

她拉着柳丫转身走进当铺,吱呀一声关上了门板,将渐浓的夜色和那个搅乱她心绪的身影一同关在门外。

门内,油灯如豆。

祝铮靠在门板上,心跳依旧急促。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双冷漠又复杂的眼睛,和半年前河水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罗……苑?”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试探着念出那个尘封的名字。

是他吗?

如果不是,那刚才那诡异的熟悉感和心悸是什么?

如果是……他为什么不认她?是没认出,还是……不敢认?亦或是,他根本已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安静的物理课代表了?

无数个问号,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这个看似普通的傍晚,因为这场短暂而无声的对视,变得截然不同。寻找回家之路的执念,似乎突然找到了一个可能的、活生生的坐标,尽管这个坐标,被包裹在一层冰冷而陌生的外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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