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铮在高热与疲惫的双重夹击下昏睡过去,但睡得极不安稳。伤口灼痛,寒意阵阵,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柳丫在雪地里奔跑的身影,一会儿是兵痞狰狞的面孔,她时而呓语,时而惊悸。
贺应维不敢挪动,怕惊醒了她,更怕牵动她的伤口。他就这样保持着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里间传来生病孩子压抑的咳嗽声和妇人低低的安抚声,他知道,那里连一张能安稳躺下的床铺都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在冰冷的柜台边,将祝铮的重量更多地移到自己身上,让她能睡得稍微舒服些。手臂渐渐发麻,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借着柜台上那盏如豆油灯的光,低头凝视着怀中人。
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平日里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紧闭着,长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随着她不安的呼吸微微颤动。睡梦中的她,卸下了所有的精明干练,显得异常脆弱。
贺应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酸又胀。他想起初中时那个因为被冤枉而拍案而起、眼神倔强的女生;想起刚穿越时,她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坚定的模样;想起她护着柳丫、与王婆子对骂时的伶牙俐齿;也想起她抱着柳丫冰冷的身体时,那崩溃绝望的哭声……
而现在,她就这样安静地(尽管不安稳)靠在他怀里,呼吸灼热,像个需要庇护的孩子。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用指尖轻柔地拂去她睫毛上的湿意。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细微的触碰,祝铮在梦中哼了一声,往他怀里更深处钻了钻。贺应维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寒意。
夜,在风雪的呼啸和里间隐约的病儿啼哭中,显得格外漫长。
后半夜,祝铮的高热退下去一些,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以及……正被谁抱着。
脸上瞬间爆红,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牵动了手臂的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别动。”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祝铮僵住不动了。她抬起头,对上贺应维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她看不太懂的情绪。
“你……一直这么抱着?”她声音哑得厉害,带着病的虚弱。
“嗯。”贺应维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微蹙,“烧退了些,但还在烧。” 他又拿起旁边早就凉透的水碗,试了试温度,觉得太冰,便放在自己怀里焐着。
这细微的举动,让祝铮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她不再挣扎,安静地靠着他,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平稳心跳和逐渐温暖的水碗。一种安宁感,驱散了病痛和寒冷带来的不适。
“里屋的孩子……”她轻声问,带着担忧。
“刚才咳了一阵,现在好像睡安稳了。”贺应维低声道,“我让人天亮后想办法去弄点对症的药来。”
祝铮沉默了一下。在这缺医少药、风雪封路的时节,弄药谈何容易。她没再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铺子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似乎永恒的风雪声。
“贺应维。”过了一会儿,祝铮忽然低声开口。
“嗯?”
“你说,如果……如果我们没来这里,现在会在干什么?”她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恍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贺应维沉默了片刻。那个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世界,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你大概……在准备期末考试,或者,跟朋友逛街看电影。”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遥远的怀念。
“你呢?”祝铮问。
“我?”贺应维想了想,“应该是在刷题,或者……参加竞赛培训。”
祝铮轻轻笑了一下,笑声虚弱却带着点真实的愉悦:“听起来……真好啊。” 那是一个没有冻饿、没有战乱、没有生离死别的世界,却平凡得让人想哭。
贺应维没有笑,只是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他低头看着怀中人依赖的姿势和苍白的侧脸,心中那个“回家”的执念,第一次变得模糊起来。
回哪里去呢?
那个世界固然美好,但那里没有怀里这个会为他哭、为他笑、与他生死与共的祝铮。
也许,有她的地方,才是此刻的归处。
“睡吧。”他最终只是低声说,“天快亮了。”
祝铮闭上眼睛,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和心跳声中,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她的眉头舒展了许多,睡颜也变得安宁。
贺应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守护着怀中这点微弱却珍贵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