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第二天，日头刚爬过房檐，胡同里的葡萄藤就把影子铺了半院。夏云趴在竹榻上写作业，笔尖划过练习本，留下“沙沙”的响，葡萄叶的影子在纸页上晃悠，像一群青绿色的小蝴蝶。
“云丫头，搭把手。”夏日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混着自行车的“哐当”声。
夏云撂下笔跑出去，看见哥哥正搬一个竹筐，筐里装着圆滚滚的绿皮西瓜，瓜皮上还沾着湿泥，带着股田埂的腥气。“从郊区菜农那进的，”夏日擦了把汗，胳膊上的青筋还鼓着，“说这瓜在井里湃过，甜得能齁死人。”
王奶奶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根棉线：“我来试试生熟。”她把棉线缠在西瓜蒂上，一拉，线“啵”地勒进瓜皮，露出里面的红瓤，“成了，保准沙甜。”
夏日把西瓜放进大盆，往盆里倒井水，井水“哗啦啦”漫过瓜身，激起一圈圈涟漪。夏云蹲在旁边，看西瓜在水里晃悠，水珠顺着瓜皮往下掉，在青石板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等你哥铺子收摊，咱切了当晚饭。”王奶奶用蒲扇拍了拍她的后背，“去，把院里的竹桌擦出来。”
竹桌摆在葡萄藤下，桌腿上爬着牵牛花，紫色的花瓣被晒得有点蔫。夏云用井水擦桌子，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流进袖口，激得她打了个激灵。远处传来卖冰棍的铃铛声，“叮当——叮当——”，在热烘烘的空气里飘得老远。
下午上学，夏云揣着夏日给的两毛钱，走到胡同口时，看见小卖部的玻璃柜前围了几个小孩。夏日正踮着脚够冰桶里的汽水，蓝工装的后背又洇了片深色，他看见夏云，从柜台上拿起个冰袋塞给她：“芒果味的，刚冻好。”
冰袋冻得硬邦邦的，夏云隔着塑料袋捏了捏，听见里面的冰块“咔嚓”响。她往学校走，冰袋贴在脸颊上，凉得颧骨发麻，路过公共澡堂时，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混着搓澡巾的“咯吱”声，墙头上的爬山虎被晒得打卷，却还是绿得发亮。
放学时，日头斜斜地挂在树梢，把胡同染成了金红色。夏云刚拐过拐角，就看见小卖部门口支起了木板，夏日正往上面摆西瓜，绿皮红瓤的，在夕阳下闪着光。“刚切的样品，”他拿起一块递给她，“尝尝甜不甜。”
西瓜咬在嘴里，沙瓤顺着喉咙往下滑，甜汁沾在嘴角，被风一吹，凉丝丝的。夏云看见玻璃柜里的汽水换了新摆法，橘子味的排在最前面，瓶身上的水珠像刚哭过的泪痕。“李叔家的小子说，这样好拿。”夏日挠了挠头，指缝里还沾着瓜瓤的红。
天擦黑时，露天电影的幕布在街口支起来了，白帆布被风刮得鼓鼓的，像艘扯满帆的船。夏日锁了小卖部的门，手里拎着个竹凳，夏云跟在后面，嘴里还叼着半块西瓜。胡同里的人陆陆续续往街口走，张爷爷扛着个小马扎，王奶奶揣着把蒲扇，连平时不爱出门的瞎眼刘大爷，都由孙子牵着，一步一步挪着来。
电影演到一半，夏日突然不见了。夏云正着急，看见他从人群外挤进来，手里攥着两根冰棍，芒果味的，黄澄澄的，在月光下泛着光。“刚去供销社拿的，”他把一根塞进她手里，冰棍纸被汗浸湿了一角，“快吃，化了。”
芒果味的甜混着冰碴的凉，在舌尖上炸开。夏云靠在哥哥肩膀上，看幕布上的枪战火光映亮他的侧脸，葡萄藤的影子在他胳膊上晃悠，像谁用墨笔轻轻画的线。远处的蝉还在叫，但好像没那么吵了，风里飘着西瓜的甜、冰棍的香，还有哥哥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在一起，成了这个夏天最凉快的味道。
散场时，月光把胡同照得发白。夏日牵着夏云的手往回走，竹凳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响。路过井台时，夏云看见白天湃西瓜的盆还在，里面的水映着月亮，像块碎银子。“明天进点桃子，”夏日突然说，“王奶奶说桃脯泡水喝，败火。”
夏云点点头，手里的冰棍棍还攥着，上面沾着点芒果味的甜。她抬头看哥哥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一直铺到葡萄藤下，藤叶的影子落在他背上，像一件绿色的小褂。这个伏天好像很长，长到能数完每片葡萄叶，又好像很短，短到一口西瓜、一根冰棍，就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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