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谁在给鬼上香
更鼓声敲过三更,栖梧居的竹影在窗纸上晃成一片模糊的墨痕。
沈倦刚将账册锁进新置的樟木匣,便听见院外传来青石板被鞋底碾过的轻响——是陈砚。
他掀开窗纱一角,见那道月白身影立在院门口,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九王府幕僚常佩的“清和”纹。
沈倦勾了勾唇,转身取了盏鎏金茶炉,将新得的老山参掰下片须子投进去。
“陈先生深夜来访,可是九王爷等不及要收账了?”他推开院门,药香混着参味漫出来,“还是说,您想看看我这新得的‘鬼差’,到底有没有把魂引错?”
陈砚的目光扫过他袖中若隐若现的樟木匣,唇角微抿:“沈公子好耳力。”他抬步跨过门槛,靴底沾了点夜露,“九爷说,南珠的船这月十五到金陵港。”
沈倦替他斟茶,茶汤里浮着片半透明的参须,像条沉在琥珀里的鱼:“那公主府的账上,该有笔‘春绸’的进项才是。”他指节轻叩桌案,“不过陈先生该知道,北境商队的暗号三个月前换过——”他突然倾身凑近,呼吸拂过对方耳畔,“是‘红梅落尽’。”
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四个字是萧明凰昨夜在静室里哭着喊出的,当时整座殿里只有沈倦与她。
他退后两步坐回椅中,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九王爷派暗卫在檐角盯了七日,难道没听见?”他笑了笑,“或者说,他更想知道,我是怎么让萧明凰把压箱底的参都掏出来的?”
陈砚的手按在腰间玉牌上,那是萧长翊亲赐的调令符。
沈倦却在他紧绷的肩线里看出了松动——这位以“铁面”著称的幕僚,此刻正用拇指反复蹭着玉牌边缘,是典型的“自我安抚”动作。
“沈公子似乎很享受被监视。”陈砚的声音沉了沉。
“被在意的人监视,总比被不在意的人遗忘好。”沈倦垂眸吹开茶沫,“就像九王爷若真不在意我,又何必让陈先生大半夜来探我口风?”他抬眼时目光灼灼,“您说,我若现在把账册烧了,九王爷是会杀我,还是会亲自来抢?”
院外突然传来鸦鸣。
陈砚的手猛地收紧,玉牌在掌心压出红印。
沈倦却在这时将樟木匣推过去:“里面有北境商队的路线图,还有公主府往边塞送的二十车药材清单。”他指腹敲了敲匣上的铜锁,“但钥匙在我这里。”
“你要什么?”陈砚直截了当。
沈倦的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银鱼符上——那是萧长翊暗卫的标记。
他笑了笑:“我要九王爷允许我在公主府养些‘耳朵’。”他屈指弹了弹案上的沙漏,“比如,秋嬷嬷的小孙子该进太医院当学徒了,白露的哥哥在金陵城被地痞打断的腿,也该有人治治。”
陈砚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低笑出声:“沈公子这是要拿九爷当刀使?”
“刀要磨才快。”沈倦将参茶推到他面前,“您看,萧明凰现在把我当活的引魂幡,可她越依赖我,就越容不得别人靠近我。”他指了指窗外的月亮,“等她把所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人都拔干净了……”
“九爷的人就能光明正大进公主府。”陈砚接完这句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参须划过喉咙时他皱了皱眉,“这参太苦。”
“苦才记得住。”沈倦将钥匙抛进他掌心,金属相击的轻响惊起檐下宿鸟,“就像萧明凰记得她娘的血,九王爷记得他母妃的牌位——”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陈砚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上,“您说,今夜谁在给鬼上香?是长公主哭着烧纸,还是九王爷在佛堂跪着?”
陈砚的手一抖,钥匙掉在桌上。
“沈公子不该知道这些。”他弯腰去捡,却见沈倦已拾起钥匙,指尖在锁孔里转了两圈。
樟木匣“咔嗒”打开,月光漏进去,照亮了最底下那张泛黄的纸——是萧长翊母妃的生辰八字,墨迹还带着新研的墨香。
“我只是会猜。”沈倦合上匣子,将钥匙塞进陈砚手里,“就像我猜,九王爷今夜会来。”
院外的竹影突然一颤。
沈倦转身时,正撞进一片冷香里。
萧长翊的玄色大氅扫过他的手背,腰间玉佩轻叩,发出清越的响。
他抬眼,便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眸中——那双眼在月光下泛着冷玉似的光,像藏着把淬了毒的刀。
“沈公子很会做生意。”萧长翊的指尖抚过樟木匣,“用萧明凰的信任换我的资源,用我的资源养你的棋子。”他的拇指碾过沈倦腕间的旧伤,“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现在捏碎这把钥匙?”
沈倦的呼吸几乎要停在胸口。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沉水香里混着点佛堂的檀味——果然,萧长翊刚从母妃的祠堂过来。
他望着对方喉结滚动的弧度,突然笑了:“九王爷舍不得。”他倾身凑近,声音低得像耳语,“因为您比萧明凰更怕孤独,更怕没人懂您心里的鬼。”
萧长翊的瞳孔剧烈收缩。
有那么一瞬,沈倦以为他会掐断自己的脖子。
可最终,那只沾着檀香的手只是扣住他后颈,将他抵在院墙上。
萧长翊的呼吸扫过他耳尖:“你知不知道,猜中帝王心思的人,通常活不过三章?”
“可九王爷还不是帝王。”沈倦的指尖划过对方腰间的玉带,“而且……”他望着萧长翊眼底翻涌的暗潮,“您需要我。”
更鼓敲过五更时,萧长翊的大氅落在了沈倦的书案上。
陈砚早已离开,檐角的暗卫也撤了个干净。
沈倦站在窗前,望着萧长翊离去的方向,手心里还留着对方捏过的温度。
他摸出怀里的铜钥匙,在月光下看了又看——钥匙齿痕里嵌着点金粉,是萧长翊的私印。
“原来您早给钥匙留了记号。”他低笑出声,将钥匙重新锁进匣里,“可您猜没猜到,我给北境商队的暗号,也留了后手?”
窗外传来晨鸟的啼鸣。
沈倦推开窗,见秋嬷嬷提着食盒站在院门口,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翘起。
她手里的食盒飘出甜香——是萧明凰最爱的梅花糕。
“殿下说,今日要与公子去太液池赏荷。”秋嬷嬷的目光扫过书案上的玄色大氅,又迅速垂下,“还说……”她压低声音,“昨夜佛堂的香灰里,多出柱断香。”
沈倦接过食盒,梅花糕的热气暖了他的掌心。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萧长翊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明日亥时,来栖梧居后巷。”
“谁在给鬼上香?”他轻声自语,指尖拂过案上的大氅,“或许,是我们都在给心里的执念上香。”
晨雾漫进来时,他打开食盒,梅花糕的甜香混着药香,在空气里漫成一片温柔的网。
而网的那头,萧长翊的暗卫正将今夜的密报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筒——上面只写着四个字:“棋入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