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一路,是沉默的。
与来时那种带着探索和不安的沉默不同,此刻的沉默,沉重得仿佛能压弯人的脊梁。
小严——或者说,是那个在危机过后,显得有些茫然的严浩翔——默默地跟在贺峻霖身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身上那股骇人的、冰冷的Alpha信息素已经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了那带着些许青涩躁动的雪松气息,只是淡了许多,显得有些……疲惫。
贺峻霖的脑子里则反复回放着刚才巷口的那一幕。那个瞬间爆发出的、足以震慑人心的强大压迫感,那个冰冷又充满保护欲的眼神,那句带着Alpha特有强势的“一个Beta,走路也不知道当心点”……
这真的是那个会因为手指变长而哭鼻子的十六岁少年吗?
还是说,这才是严浩翔骨子里从未真正消失的东西?只是被生活的尘埃深深掩埋,直到被最本能的危机所激发?
他偷偷看向身边沉默的人。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转,明明还是那张成熟的脸,此刻却因为低落的情绪,莫名又透出几分少年人的脆弱感。
这种极致的矛盾,让贺峻霖的心像是被一团乱麻缠住,理不清,扯不断。
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家,无形的隔阂似乎又回来了。小严默默地走到沙发边,抱起那床薄被,一声不吭地躺下,背对着贺峻霖,把自己蜷缩起来。
贺峻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那个蜷缩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最终,他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早点睡。”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主卧,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贺峻霖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这一天,太漫长了。漫长到足以颠覆他过去几年所有的认知。
他洗了澡,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残留着属于成年严浩翔的、极淡的冷冽气息。他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起着,仔细听着客厅里细微的动静。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淅淅沥沥,渐渐变得密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贺峻霖意识模糊,即将被睡意侵袭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响动。
是脚步声。
赤脚踩在冰凉地板上的声音,迟疑地,一步步,靠近他的房门。
贺峻霖瞬间清醒,心脏莫名一提。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穿着不合身睡衣的少年,此刻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门外,像一只被雨淋湿、无家可归的小狗。
就在贺峻霖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询问时——
“叩……叩叩……”
极其轻微,带着试探和怯懦的敲门声响起。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雨声吞没。
贺峻霖的心像是被这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攥住了。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小严。
他没有开客厅的灯,只有主卧透出的光线,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影。他赤着脚,身上还是那身睡衣,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未干的水汽,还是……泪水。
他就那样抬着头,用那双蒙着水汽、充满了巨大迷茫和悲伤的眼睛,望着贺峻霖。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急促得让人心慌。
“贺儿……”他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贺峻霖的心上。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
“我们……”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令人心碎的困惑和绝望,
“我们是不是……变得很糟糕?”
贺峻霖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我们是不是变得很糟糕?
这句话,不是少年对陌生未来的好奇,不是对躯壳变化的惊恐,甚至不是对枯燥生活的抱怨。
这是一个灵魂,在窥见了“未来”自己那沉寂、压抑、甚至需要靠本能才能爆发出一点生气的状态后,发出的、最直接、最痛彻心扉的质问。
他在为他看到的“结果”而感到恐惧和悲伤。
他在为“严浩翔”和“贺峻霖”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而感到深深的绝望。
窗外的雨声哗啦啦地响着,像是天上破了个窟窿。冰冷的湿气仿佛透过墙壁渗透进来,缠绕在人的皮肤上。
贺峻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少年。看着他脸上那份纯粹的、不为自己的委屈,而是为了他们两个人、为了这段关系、为了这看似失败的“未来”而流淌的泪水。
一直紧绷着的、冰封着的什么东西,在贺峻霖的胸腔里,轰然碎裂了。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纠结、所有的不知所措,在这一刻,都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向前一步。
然后,伸出手臂,将这个比他此刻身形还要高大些许、却脆弱得如同琉璃般一碰即碎的灵魂,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
小严的身体先是猛地一僵,随即,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伸出双臂,死死地回抱住贺峻霖的腰,把湿漉漉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哭着,不知道是在为哪个自己道歉,也不知道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
贺峻霖感觉到颈间一片湿热。那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闭上眼睛,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在小严柔软的发顶。
这是他穿越以来,贺峻霖给他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不带任何迟疑和隔阂的拥抱。
“没有……”
贺峻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这雨夜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清晰地传入小严的耳中。
“我们没有变得很糟糕。”
他抱着怀里这具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那蓬勃的心跳和滚烫的泪水,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告诉他,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浩翔,我们没有变得很糟糕。”
“我们只是……迷路了一会儿。”
窗外的暴雨依旧倾盆,疯狂地洗刷着这个世界。
但在这一方小小的、昏暗的门口,两个错位的灵魂,在这个迟来了太久的拥抱里,终于短暂地、真实地,触碰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