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颈窝处似乎还残留着滚烫泪水的触感，怀里那具身体颤抖的力道依旧清晰。那句“我们是不是变得很糟糕”如同警钟，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不能再让这个来自过去的灵魂，独自在迷茫和恐惧中沉浮。他必须做点什么。
当他走出卧室时，发现小严已经醒了。他正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放晴的天空，眼神有些空茫，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还肿着，但眼神却与昨日不同。少了几分惊惶，多了些沉静，像是被那场大雨洗刷过，也像是被那个拥抱短暂地安抚了。
“贺儿。”他小声叫了一声，声音还有些哑。
“嗯。”贺峻霖应着，走到他面前，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去洗漱，吃完早饭，我给你看些东西。”
小严眼中掠过一丝好奇，乖乖地点了点头。
早餐依旧是寡淡的健康餐，但小严没有再抱怨，只是沉默地吃着。贺峻霖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心里有了决定。
饭后，贺峻霖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他去书房“适应”，而是转身走进了储物间。里面放着一些不常用的杂物，以及……几个尘封的纸箱。
小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最里面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纸箱，箱子上还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那是他们小时候流行的款式。
“这是什么？”小严问。
贺峻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裁纸刀划开胶带，打开了箱子。一股旧纸张和时光混合的、略带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财务报表，没有专业书籍。里面装着的，是另一个世界。
贺峻霖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地往外拿。
最先拿出来的，是一个厚厚的旧相册。封面是软塑胶的，边缘已经磨损。他翻开第一页，小严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照片上，是两个勾肩搭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景是爬满了藤蔓的老旧教学楼墙角。矮一点的贺峻霖脸颊还带着婴儿肥，被他搂着的严浩翔，则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股没被生活打磨过的、纯粹的张扬。
“这是……我们？”小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照片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嗯，初二运动会，你刚跑完三千米，拿了第一。”贺峻霖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暖意，“非要拉着我去小卖部，用奖金请我吃了十根烤肠。”
小严的指尖顿住了，他仿佛能透过这张泛黄的照片，感受到那天午后灼热的阳光，闻到烤肠混合着汗水的、属于青春的味道。
贺峻霖继续往后翻。有他们在天台吹风，严浩翔抱着把破木吉他瞎哼哼的照片；有毕业旅行时在海边互相泼水，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有严浩翔第一次在校园歌手大赛获奖，捧着奖杯，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目光却精准地找到台下拍照的贺峻霖……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颗被时光打磨得温润的珍珠，串联起一条名为“过去”的璀璨项链。
小严看得目不转睛，他的手指抚过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眼神炽热的少年，仿佛想通过这冰凉的相纸，触摸到那个灵魂的温度。
“原来……我以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震惊，还有一丝……失落。为那个被遗忘的、鲜活的自己。
看完相册，贺峻霖又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几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游乐园的入场腕带，几颗造型奇怪的石头，甚至还有几根干枯的狗尾巴草……
“这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
“这是你去参加物理竞赛给我带的‘纪念品’，说像我的头发。”
“这是……”
贺峻霖一件件地介绍着，声音平稳，却像一把温柔的刻刀，在小严空白一片的关于“他们”的记忆里，重新雕刻出清晰的脉络。
最后，贺峻霖拿出了一本硬壳的、封面印着“毕业纪念”的同学录。他翻到其中一页，递到小严面前。
那页的字迹，飞扬跋扈，力透纸背，是属于少年严浩翔的笔迹。
【姓名：严浩翔】
【梦想：成为世界级的音乐人！开最大的演唱会！】
【给贺峻霖的话：贺儿！说好了！到时候你就坐在第一排！我唱给你一个人听！谁也不许抢！等着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严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他的手指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却不敢落下。
“世界级的……音乐人……”他逐字逐句地，极其缓慢地念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开最大的演唱会……
唱给你一个人听……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贺峻霖，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荒谬感和痛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转向了书房的方向。
那间冰冷、严谨、堆满了财务报表和金融书籍的书房。
那个……扼杀了“世界级音乐人”梦想的地方。
那个……让严浩翔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地方。
记忆的锚点，终于勾住了沉没在时光深处的、最沉重也最耀眼的那一艘船。
少年看着那扇虚掩的书房门，又低头看看同学录上那意气风发的誓言，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贺峻霖沉静的脸上。
一个清晰而残酷的认知，如同冰山，缓缓浮出水面——
不是“迷路了一会儿”。
是梦想，被彻底地、亲手地……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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