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生涩的琴声在书房响起，某种无形的壁垒似乎被打破了。
小严不再像最初那样，仅仅是被动地接受贺峻霖展示的过去，或是沉溺于对陌生躯壳的惊恐。他开始变得……主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除了未褪的茫然，更多了一种急于探寻真相的迫切。
晚餐时，他破天荒地没有对寡淡的鸡胸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快速地吃着，然后便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贺峻霖。
“贺儿，”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昨天说……未来的我，是精算师？”
“嗯。”贺峻霖点头，心里微微一沉。该来的总会来。
“那是什么？”小严追问，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是不是……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戴着眼镜，天天对着电脑算很多很多数字，很无聊的那种工作？”
他的描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正经工作”的刻板想象和隐隐的排斥。
贺峻霖斟酌着用词：“是和数据打交道，需要很严谨，很细心。你……他做得很好。”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考了很难的证书，进了很好的公司，很多人做不到他那样。”
小严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听到“做得很好”这样的评价。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更深的困惑：“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做音乐了？他不是要开演唱会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刺核心。贺峻霖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避开了小严直视的目光，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因为……家里出了一些事。他需要钱，很多钱。音乐……暂时无法提供这些。”
他没有说得太具体，但“家里出事”、“需要钱”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理解其中的沉重。
小严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他不再追问，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剩下的几粒藜麦饭。餐厅里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窒息的隔阂，而是充满了思考和挣扎。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对话以各种形式上演。
当小严在书房的角落发现一个落满灰尘的、印着某个知名金融论坛logo的纪念杯时，他会问：“他去参加过这个？厉害吗？”
当贺峻霖接到物业电话，熟练地用严浩翔的账户支付了各项费用时，小严会在一旁默默看着，然后小声说：“他……把家里管得很好？”
当贺峻霖从信箱里拿出银行寄来的、印着严浩翔名字的信用卡账单，看着上面虽然数额不小但始终维持在安全线内的欠款时，他会若有所思。
贺峻霖不再一味地沉浸在怀念过去的悲伤里，他开始有意识地，在讲述中，拼凑出那个“二十四岁严浩翔”的另一面。
他告诉小严，严浩翔是如何在家庭巨变后，一边处理烂摊子，一边自学完全陌生的金融知识，熬了无数个通宵，以惊人的速度考取了那些难度极高的资格证书。
他提到，严浩翔在公司里虽然沉默寡言，但专业能力极强，经手的项目几乎从不出错，很受上司倚重，虽然他自己似乎并不以此为荣。
他甚至翻出手机里一张偶然拍下的照片，是深夜的书房，严浩翔伏在案前，台灯的光勾勒出他疲惫却依旧专注的侧影。“他很少说累，”贺峻霖的声音很轻，“总是把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
小严静静地听着，不再轻易发表“无聊”、“无趣”之类的评价。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一天下午，贺峻霖在阳台晾衣服，小严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阳光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贺儿，”小严忽然开口，声音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飘忽，“你说……他放弃了音乐，选择了那个……精算师。”
贺峻霖动作一顿，嗯了一声。
“他……”小严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他是不是……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贺峻霖猛地回头看向他。
小严的眼神没有回避，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残忍的清醒：“放弃了最喜欢的东西，去做一件那么……不酷的事情。他每天醒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不会觉得……很失败？”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尖锐到贺峻霖无法立刻回答。他想起严浩翔日渐沉寂的眼神，想起他偶尔在深夜书房里，对着窗外抽烟时那无比落寞的背影。
“我不知道。”贺峻霖最终诚实地回答，声音干涩，“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小严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陌生”的手。这双手，曾经只想触碰琴键和吉他弦，如今却熟练地（根据贺峻霖的描述）握着笔，在无数的报表和数字间穿梭。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向远处林立的高楼，那些是严浩翔每天要去往的地方。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喃喃自语：
“可是……”
“如果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
“如果是因为……没有办法……”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贺峻霖看着他在阳光下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双不再仅仅充斥着否定情绪的眼睛，心里清晰地意识到——
这个来自过去的、纯粹的少年灵魂，在拼凑“镜中我”的过程中，开始不再仅仅看到梦想被埋葬的悲剧。
他隐约触摸到了那份沉重选择背后的无奈与责任。
他开始尝试着，去理解那个被他最初全盘否定的、“无趣”的成年严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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