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断笔

在教室的黑板右上角，挂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圆形时钟。秒针每向前移动一格，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物理老师站在讲台前，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粉笔的移动，一个熟悉的数字出现在黑板上——“g=9.8”。

然而，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谢逢，却完全没有心思关注这个数字。他手中的笔尖悬停在草稿纸上，迟迟未能落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束缚。

此刻，他的脑海中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思绪。财务室里那声冰冷的“签字”，如同噩梦一般在他耳边回响。而父亲抽走助学金时，信封发出的“沙沙”声，更是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在黑板上游移着，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公式上，但无论怎样努力，他的视线都无法真正聚焦。那些原本应该清晰明了的字符，此刻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迷雾所笼罩。

突然间，一张草稿纸像幽灵一样从旁边悄悄地推了过来。许昀的余光瞥见了这张纸，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那张纸静静地躺在桌上，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审视。

许昀慢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那张纸上。他看到了一条画得非常漂亮的时间-位移曲线，线条流畅而优雅，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曲线的末端，用铅笔轻轻地写着一个小小的“∞”符号，这个符号虽然微小，但却异常显眼，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无尽的可能。

谢逢的眼睛紧盯着那个“∞”符号，他的掌心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疼痛原本被他压抑在心底，但此刻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样，让他无法忽视。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纸角，试图缓解这种疼痛，然而，他的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干涸的血迹，血迹在纸角晕染开来，形成了一朵褐色的云。

许昀注意到了谢逢的动作，他低下头，在桌下翻开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停留在21:59，这个数字对于许昀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把自己的屏保时间固定在了这个数字上，只要秒针再走一格，手机就会震动起来。

而这个时间，对于谢逢来说，却是他最害怕的时刻，也是他每天都会经历的噩梦节点。

震动响起的一刻，谢逢肩膀猛地收紧，呼吸变得急促。许昀却把手机递给他，用指腹轻轻划回正常时间，然后轻敲屏幕：21:59→22:00→22:01，数字正常流动。他在示意：你看，22点也会过去。谢逢呼吸放缓，血迹沾在屏幕边缘，像给时间加了一道红色封印。

老师将真空管搬到讲台上，小心翼翼地放置好，然后微笑着对同学们说：“同学们，接下来我们要做一个有趣的实验，大家都过来看看吧。”

同学们听到老师的话，都兴奋地挤到讲台前，想要亲眼目睹这个实验。而谢逢和许昀却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他们依然静静地坐在后排，似乎对这个实验并不感兴趣。

老师将钢球放入真空管中，然后轻轻松开手，让钢球自由下落。只听“嗒”的一声，钢球迅速地落到底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就在这时，许昀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在谢逢的手背上写下了一行字：h=1/2gt²。写完之后，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紧接着又在后面补上了一个字母“S”。

谢逢看着手背上的字，心中瞬间明白了许昀的意思——“S”不仅是“谢”的首字母，同时也是物理学中“位移”的符号。许昀是在告诉他，他能够算出谢逢的下落距离。

谢逢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许昀碰到他的时候立刻抽回手。他感受着许昀指尖的温度，还有那淡淡的墨水味，混合着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洗衣粉香气，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

回座时，一支圆珠笔从谢逢口袋滑下，"啪"地裂成两截——那是父亲早上夹烟灰的笔。墨水溅在地面，开出黑色烟花。谢逢僵住，脸色瞬间煞白：他怕声音，更怕味道——油墨混着廉价烟草，像把早晨的耳光又扇回脸上。

许昀立刻弯腰，把两截笔捡起来，用自己的笔帽堵住断口，塞进谢逢掌心，低声说："别捡，我赔你。"这句话被讲台遮挡，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成功截断了谢逢的僵直。谢逢感受到掌心里那截断笔被重新连接的温度，还有许昀指尖残留的墨水痕迹。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老师布置随堂小测：计算落地速度。谢逢写下"v=gt"，却在"t"后面鬼使神差地加了"∞"。许昀侧头，看见那个离谱的符号，没有纠正，只在等号上方画了一枚小小的太阳。

粉笔落下，铃声炸响——谢逢盯着草稿纸，忽然意识到：原来自由落体的终点，可以是无限，也可以是日光。他感受到口袋里那枚断笔的存在，还有许昀画在等号上方的小太阳，两者形成了奇妙的呼应。

下课人潮涌出，谢逢落在最后。许昀把那张画了"∞"的草稿折成四方，塞进谢逢上衣口袋，轻拍两下："保存好，利息。"谢逢没回头，耳尖却泛起不可见的红。

物理课后，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谢逢却被辅导员叫住，让他去补签助学金回执。许昀见状，“顺路”跟了上去——其实，他是担心谢逢手指上的血迹。

老师站在走廊尽头等着，谢逢走过去，看到表格上“家长已领”那一栏，已经签着歪歪斜斜的“谢保民”三个字。他拿起笔，在学生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而，他的手却有些颤抖，握笔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笔尖在纸上留下的墨迹也晕开了一些，仿佛是把早晨那记耳光又重新写了一遍。

签完名后，谢逢把笔放下，老师直接把信封递回给他，说：“数数，两千。”谢逢没有数，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那个信封，转身就走，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钱，而是某种让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在那个拐角处，谢逢的心情本来就像那支被父亲当作烟灰缸的圆珠笔一样，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然而，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那支圆珠笔突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墨水像是被压抑已久的情绪一般，猛地溅了出来。

墨水溅到了他的手上，瞬间染黑了他的掌心，仿佛是他内心黑暗的写照。不仅如此，墨水还溅到了旁边的白墙上，形成了一片刺眼的黑色污渍，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无法抹去。

谢逢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掌心的黑与红，那是墨水和他手上原本就有的一道小伤口混合而成的颜色。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在燃烧，他抬手，想要把那支已经断成两截的圆珠笔狠狠地砸在地上，以此来发泄他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落下的一刹那，一个身影如闪电般冲了过来。是许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谢逢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冲动行为。

"别砸，地上有监控。"许昀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坚定。

谢逢像是被这一句话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他猛地吼道："松手！"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然而，尽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然无法挣脱许昀的束缚。

这是许昀第一次听到谢逢如此大声地喊叫，他不禁有些吃惊，但他的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谢逢的手腕，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许昀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用自己的袖子擦掉了谢逢掌心的墨水，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会弄疼他似的。在擦拭的过程中，他顺带把谢逢早晨未处理的小伤口也一并抹净了，那道伤口原本并不起眼，但在许昀如此细致的擦拭下，却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擦完之后，许昀毫不犹豫地把那支断笔从谢逢的手中夺了过来，然后迅速地套上了自己的笔帽。接着，他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张创可贴，在上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然后轻轻地贴在了谢逢的指关节上。

整个过程中，谢逢都愣在原地，他的呼吸仍然很沉重，胸口的怒火也并没有完全平息，但不知为何，在许昀这一连串的举动之后，他心中的那股怒火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平静之后，两人肩并肩地走下楼去。在自动售卖机前，谢逢像往常一样，熟练地选择了一瓶冰水。当他刷卡时，机器发出了“滴——余额：45.00”的声音。这个数字比上午少了 5 块钱，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变化，但谢逢还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

站在一旁的许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自己刚刚买好的冰美式递给了谢逢，并说道：“交换一下吧，你那一杯我请了。”

谢逢原本想要拒绝，但当他的手指碰到冰美式杯壁上的冰珠时，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轻声说道：“……谢谢。”

在返回教学楼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然而，就在快要走到教学楼的时候，许昀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笑着对谢逢说：“谢逢，你刚才吼我的时候，声音还挺好听的呢。”

这句话让谢逢的脚步猛地一顿，他的耳尖瞬间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下头继续走着。

许昀见状，嘴角的笑容更甚了，他似乎觉得这样逗弄谢逢很有趣，于是继续调侃道：“以后你可以多吼吼我，这样我就不用总是猜测你是不是个哑巴啦。”

谢逢听了这话，心中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然而，这口咖啡的苦味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就在这时，他手指关节上的太阳创可贴被阳光照得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着他刚才与许昀之间的互动。

远处沈砚青抱着一摞试卷走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轻飘飘一转，像发现什么有趣的数据。谢逢下意识侧身，挡住口袋里的草稿，也挡住自己刚刚决定不再下坠的人生。他感受到口袋里的纸片在轻轻发烫，还有许昀留在等号上方的小太阳，两者一起构成了他从未敢期待的无限可能。

——物理课结束，真正的自由落体才刚刚开始。谢逢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在坠落，有人接住了他，也有人愿意陪他一起飞向那个无限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