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影

唐俪辞正帮念周系着衣绳，指尖突然顿住——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温和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像极了梦里的方周，却又多了层轻飘飘的虚浮，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他猛地转身，只见晨光里立着一道青布长衫的身影，发间素色木簪、眉眼间的温和，都与记忆里的方周分毫不差。可那身影却透着半透明的光，指尖靠近桌面时，竟能轻轻穿过木纹，没有半分实感。

“方周……”唐俪辞的声音发颤，脚步不受控地往前迈了两步，伸手想碰对方的衣袖，却只抓了满手微凉的空气。他僵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虚影，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怎么还没放下呀？”虚影轻轻开口，目光落在唐俪辞泛红的眼底，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疼惜，“我已经死了，你忘了吗？阿俪。”

“我没忘……”唐俪辞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没忘你是为了护我，挡下那致命一击；没忘你走的时候，说让我好好活着；没忘你说过，要陪我看遍山间桃花……可我怎么放得下？”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还留着当年为了救方周，硬生生剜去半颗心脉的疤痕，“我活成你的样子，收养念周，教孩子们读书，去周睇楼等你……我以为只要我守着这些，你就会回来的。”

虚影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光，像极了当年在破庙讲书时，落在他眼角的阳光。“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吗？”他忽然问，声音放得很轻，“当年我教你‘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教你要往前看，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反倒糊涂了？”

唐俪辞猛地一怔，那些久远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年他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因为亲人离世整日消沉，是方周把他带在身边，教他认草药、读诗书，在他摔碎药罐发脾气时，温和地说“阿俪，活着不是为了沉溺过去，是为了带着念想，把日子过好”。

“师父……”他哽咽着，第一次在方周面前，像个无助的孩子，“可我好想你……我怕我忘了你的样子，怕我再也记不起你说话的声音。”

虚影慢慢飘到他面前，虽然无法触碰，却还是努力凑近了些，像是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我一直都在。你教孩子们读《三字经》时，我在；你给念周讲我们从前的事时，我在；你去周睇楼看那盆兰草时，我也在。”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里屋，念周正抱着布偶，好奇地探出头看过来，“念周是个好孩子，像你，也像我。你把他养得很好，把日子过成了我们当年期待的模样，这就够了。”

唐俪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念周，孩子正对着虚影露出浅浅的笑，小手还挥了挥，像是真的能看见。他忽然想起昨夜梦里的桃源，想起方周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胸口的疼渐渐淡了些，多了几分释然。

“我知道了，师父。”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站直身体，眼底虽还有湿意，却多了几分坚定，“我会好好活着，把念周养大，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我不会忘了你，也不会再沉溺过去——我会带着你的念想，把日子过好。”

虚影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温柔的笑，身影渐渐变得更淡，像被晨光一点点融化。“好，这样就好。”他最后看了唐俪辞一眼，又看了看念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阿俪，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念周……”

话音落下时，虚影彻底消散在晨光里，只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松墨与白梅的香气，像是在无声地告别。

唐俪辞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却没有再哭。他走到里屋，抱起念周，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念周，我们去做早饭，吃完了还要去教小朋友们读书呢。”

念周点点头，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小声说：“爹爹，方周叔叔是不是走了呀？”

“嗯。”唐俪辞轻声应着，目光望向窗外，晨光正好，梨树枝桠上的露珠闪着光，“但他会一直陪着我们的。”

是啊，有些念想，从来都不是负担，而是支撑着人往前走的力量。方周虽然不在了，可他留下的温柔与期待，早已刻进唐俪辞的骨血里，陪着他，陪着念周，把往后的日子，过得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