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那晚之后,纪云瓷和沈墨深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倒不是说她们突然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那绝对不可能。纪云瓷依旧是那个严谨到刻板的纪律师,沈墨深也还是那个随时可能爆炸的艺术炸药包。
但某种无形的壁垒,似乎薄了那么一点点。
比如,沈墨深现在给纪云瓷发微信,虽然还是大段大段的语音方阵,但开头偶尔会从硬邦邦的“纪律师”变成“哎”;而纪云瓷回复,虽然依旧是言简意赅的文字,但偶尔会在“收到”、“已阅”之外,多一句“已知,会处理”或者“注意对方可能的反驳点”。
这种变化细微得几乎看不见,但就像海平面下悄然改变方向的洋流,真实存在。
案件的推进,却不像关系缓和那么顺利。奥古斯都基金那边显然也察觉到了证人证词上的漏洞,攻势变得更加凌厉。他们抛出了一个新的“重磅炸弹”——一份经过公证的、声称是沈墨深前助理的书面证词。
这个前助理叫林薇,证词里说,她曾亲耳听到沈墨深在工作室对着奥古斯都基金出版的画册感叹“《永恒之境》的构图真是绝了”,并且暗示沈墨深后期创作《涌动的河》时,情绪焦躁,多次提到“瓶颈”和“需要借鉴”。
这份证词太毒了。它不像李女士的证词那样容易被视频推翻,它发生在私密的创作空间,涉及主观的“听闻”和“暗示”,直接攻击沈墨深的创作动机和诚信。
消息传到沈墨深那里,她直接在电话里炸了。
“林薇?!她放她娘的狗屁!”沈墨深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颤抖,背景传来重物被砸在地上的巨响,“她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偷我小稿出去卖被我发现才滚蛋的!她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奥古斯都那群王八蛋,连这种渣滓都收买!”
纪云瓷把手机拿远了些,等她这波怒火稍歇,才冷静开口:“冷静点,沈墨深。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需要的是证据,证明林薇有报复动机,或者证明这份证词存在虚假。”
“证据?我怎么证明?当时开除她就是因为没抓到实质性的转账记录,但她偷东西是我亲眼所见!工作室就我们俩!”沈墨深气得声音都哑了,“难道就任由这个叛徒往我身上泼脏水?”
“你有当时开除她时的记录吗?邮件、聊天记录、或者任何能证明你们之间存在纠纷的文件?”纪云瓷的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扫描所有可能性。
“……没有正式文件。当时气得直接让她滚蛋了,聊天记录……换过手机,可能没了。”沈墨深的声音透出一股无力感。
纪云瓷沉默了一下。这很不利。缺乏直接证据对抗经过公证的书面证词,在法庭上会非常被动。
“还有一个办法。”纪云瓷说,“找到林薇本人。”
“找她?找到她然后呢?打她一顿逼她改口?”沈墨深没好气地说。
“沈墨深!”纪云瓷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是律师,不是黑社会。找到她,是为了进行庭前证言保全,或者至少摸清她的底细,了解她被收买的程度和可能存在的漏洞。这是法律程序。”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只能听到沈墨深粗重的呼吸声。最后,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哑声说:“……好。我听你的。怎么找?”
“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林薇的一切信息,家庭住址、身份证号、联系方式、社交账号……所有你能想到的,尽快发给我。我让调查员去查。”
挂了电话,纪云瓷揉了揉眉心。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复杂。奥古斯都基金显然有备而来,手段层出不穷。沈墨深这种完全靠直觉和激情行事的人,在这种规则复杂的博弈里,太容易吃亏了。
她必须把每一步都想得更周密,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计算进去。
几天后,调查有了初步结果。林薇离职后,似乎过得并不如意,辗转了几个小画廊,最近处于失业状态。但调查员发现,她最近几个月的银行流水有几笔来源不明的款项,金额不大,但时间点很微妙,就在她出具证词前后。而且,她名下突然多了一张高档商城的消费卡。
这些间接证据无法直接证明伪证,但足以让人产生合理怀疑。
纪云瓷决定亲自去见一见这个林薇。她需要直观地判断这个人的状态和可信度。她没有告诉沈墨深,怕她控制不住情绪把事情搞砸。
按照调查员给的地址,纪云瓷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找到了林薇。开门的是一个神色憔悴、眼神闪烁的年轻女人,看到纪云瓷一身精英打扮,明显紧张起来。
“你……你找谁?”
“林薇女士吗?我是沈墨深小姐的代理律师,纪云瓷。想就你为奥古斯都基金提供的证词,与你核实几个问题。”纪云瓷亮出律师证,语气平和却自带压力。
林薇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想关门。“我……我没什么好说的!证词都是真的!”
纪云瓷用手轻轻抵住门,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林女士,作伪证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确定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经得起法庭的质询吗?尤其是,当对方律师出示你与沈墨深小姐存在劳动纠纷,以及你近期异常的资金往来记录时。”
林薇的嘴唇开始发抖,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些钱是我……是我自己赚的!”
“哦?通过什么途径?方便透露吗?”纪云瓷步步紧逼,语气依旧冷静,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奥古斯都基金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赌上自己的信誉和可能面临的法律风险?”
“我没有!你胡说!”林薇尖叫起来,情绪几乎崩溃,“你出去!再不出去我报警了!”
纪云瓷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她没有再逼迫,只是递过去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想通了,愿意澄清事实,可以随时联系我。在法庭正式开庭前,你还有纠正错误的机会。”
说完,她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林薇压抑的哭声和重重的关门声。
回到车上,纪云瓷没有立刻发动。这次见面,虽然没能让林薇当场改口,但几乎可以肯定证词有问题。奥古斯都基金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脏。他们不仅利用假证据,还收买关键人物进行污蔑。
这场官司,早已超出了单纯的艺术侵权范畴,变成了一场充满阴谋和恶意的不对称战争。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沈墨深的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怎么样?”沈墨深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不安。
纪云瓷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缓缓说道:“见过林薇了。她很慌张,证词可信度极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沈墨深长长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我就知道。”
“但是,”纪云瓷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这也说明,我们的对手毫无底线。沈墨深,接下来,可能会更艰难。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墨深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里带着她特有的、混不吝的狠劲儿:“怕个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纪云瓷,有你在前面顶着,我在后面给你……呃,给你摇旗呐喊!咱们就跟他们干到底!”
纪云瓷听着她这不着调的“鼓励”,有些无奈,但紧绷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丝。
这片深海里,似乎真的闯进了一颗星星。一颗……吵闹的、滚烫的、但莫名让人安心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