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这个证人的出现,像往本就浑浊的水里又扔了块大石头。纪云瓷这边加紧搜集对她不利的反证,什么银行流水、消费记录,能挖的都挖出来。沈墨深也没闲着,动用了自己在圈子里那点三教九流的关系,想找出林薇被收买的更实锤证据。
日子就在这种高压的调查和准备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第一次证据交换和庭前会议的日子。
那天早上,纪云瓷一如既往地精准出现在律所楼下。她今天选了一套炭灰色的西装,线条更加硬朗,整个人像一把出了鞘的刀,寒气逼人。刚走到大厅,就看见沈墨深已经等在那儿了。
好家伙,这位姐今天也是“盛装出席”。没穿她那身万年不变的工装裤,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颇有设计感的深紫色长款外套,头发难得打理过,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没像往常那样躁动不安地踱步,只是抱着手臂靠在大理石柱子上,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甚至透出一种罕见的、沉静的锐利。
纪云瓷脚步顿了一下。这样的沈墨深,有点陌生,褪去了平日的躁动和火焰,反而更……有压迫感。
沈墨深察觉到视线,转过头,看到纪云瓷,嘴角习惯性地想扯出个笑,但似乎有点勉强,最后只化作一个简短的下巴轻点:“来了。”
“嗯。”纪云瓷走到她身边,“准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真话就一句,假的编出花来也是假的。”沈墨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走吧,纪律师,会会那群妖魔鬼怪去。”
法庭那种地方,天生就是纪云瓷的主场。高挑的空间,肃穆的氛围,一切都要遵循严格的程序和规则。她如鱼得水,冷静地陈述、质证、引用法条,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点上。奥古斯都那边的律师也是个老油条,双方唇枪舌剑,空气里都弥漫着看不见的电光火石。
沈墨深作为当事人,大部分时间只能坐着听。她看着纪云瓷站在那儿,冷静、强大、逻辑严密得像一台超级计算机,用她最厌恶的“规则”作为武器,为她构建防御,发起攻击。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在她心里涌动。她讨厌这种被束缚的感觉,但此刻,她又不得不承认,她需要这种力量。她看着纪云瓷清瘦却挺拔的背影,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冰刃”一样的女人,是她此刻唯一的盾牌和利剑。
轮到对方律师发言时,焦点集中到了林薇的书面证词上。对方律师说得唾沫横飞,极力渲染沈墨深“创作瓶颈”、“寻求借鉴”的“事实”。
沈墨深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指节发白。她几次想站起来打断,都被纪云瓷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纪云瓷只是平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等到对方说完,她才不慌不忙地起身。
“审判长,针对这份证人证词,我方有几点质疑。”纪云瓷的声音清晰而平稳,“第一,证人与我的当事人存在明确的劳动纠纷,具备报复动机。第二,证人证词均为间接的、主观的‘听闻’和‘感觉’,缺乏任何实质性证据支撑。第三,我方掌握的证据显示,证人在出具此份证词前后,有来源不明的大额资金流入,其证词可信度存疑。”
她每说一点,对方律师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虽然这只是庭前会议,不直接决定胜负,但气势上已经高下立判。
会议结束后,在法院走廊上,奥古斯都基金的那个代表,一个穿着昂贵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带着他的律师团队迎面走来。经过纪云瓷和沈墨深身边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目光在沈墨深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阴冷的得意。
他没说话,但那眼神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具侮辱性。沈墨深的火“噌”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眼看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是纪云瓷。
纪云瓷的手很凉,力道也不大,但那种突如其来的、冰冷的触感,像一盆雪水,瞬间浇熄了沈墨深即将喷发的火山。她愕然转头,看向纪云瓷。
纪云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直视着那个奥古斯都的代表,目光平静却锐利如刀,仿佛在说:“我看到了,记下了。”
那代表被纪云瓷看得有些不自在,冷哼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沈墨深还愣愣地看着纪云瓷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纪云瓷的皮肤很白,手指纤细,但骨节分明,蕴含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那冰冷的温度透过皮肤,却奇异地让沈墨深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纪云瓷似乎也意识到这举动有些逾矩,很快松开了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走廊有监控,不要授人以柄。”
沈墨深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点点残留的凉意,又抬头看看纪云瓷故作平静的侧脸,心里那点愤怒和委屈,突然就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取代了。她喉咙有点发干,张了张嘴,最后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回律所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墨深一直偏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对方代表那恶心的眼神,一会儿是纪云瓷握住她手腕时那微凉的触感。
快到地方时,沈墨深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纪云瓷。”
“嗯?”
“谢谢。”沈墨深说完这两个字,觉得别扭极了,赶紧又补了一句,“……刚才。”
纪云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目视前方,过了好几秒,才淡淡地说:“分内之事。”
车停在律所楼下。沈墨深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她转过头,看着纪云瓷被金丝眼镜遮挡的侧脸,很认真地说:“纪云瓷,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麻烦、冲动、不守规矩。但今天,在法庭上,我看着你……我突然觉得,有你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说完,像是怕听到什么回应,飞快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楼。
纪云瓷独自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动。车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抬起刚才握住沈墨深手腕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那点陌生的、灼人的温度,还残留其上。
分内之事?
也许吧。
但为什么,那片常年冰封的海,会因为一句算不上道谢的道谢,和一次短暂的触碰,而泛起如此持久的、陌生的涟漪呢?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到,这场官司,或许正在将她拖入一个比法律条文复杂千万倍的……情感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