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深带来的那段视频，像一块关键的拼图，让纪云瓷这边的证据链扎实了不少。她连夜组织团队整理材料，准备在下次开庭时给对手一个“惊喜”。形势看起来似乎在向好的一面发展。
但奥古斯都基金那边，显然没打算坐以待毙。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纪云瓷正在和团队成员开会，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律所的执行合伙人，也是她的顶头大老板，陈律师。陈律师很少直接打电话给她，尤其是在工作时间。
纪云瓷示意会议暂停，走到走廊接起电话。
“云瓷啊，现在说话方便吗？”陈律师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底下透着一丝不寻常的凝重。
“方便，陈律师您说。”
“嗯……有个情况，得跟你通个气。”陈律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们律所……最近可能要考虑终止与沈墨深小姐的代理关系。”
纪云瓷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漏跳一拍的声音。“为什么？”她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但内部的警报已经拉到了最高级别。
“唉，压力很大啊。”陈律师叹了口气，“奥古斯都基金那边，通过一些……很有影响力的渠道，向我们表达了‘关切’。认为我们代理这样一位……嗯，争议性很强的艺术家，可能会影响到律所其他更重要客户的观感，甚至……暗示可能会影响我们正在争取的几个大型跨国项目。”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赤裸裸：要么放弃沈墨深，要么律所可能面临更大的业务损失。
“陈律师，这个案子我们证据上已经有重大突破，对方的行为已经涉嫌伪证和恶意竞争，我们完全有胜算……”纪云瓷试图据理力争。
“云瓷，我明白你的专业判断。”陈律师打断她，语气带着无奈，“但我们是商业律所，要考虑全局。为一个艺术家，去得罪奥古斯都这样的资本巨鳄，甚至可能搭上我们未来的发展，董事会认为……不值得。这是集体决策。”
集体决策。这四个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纪云瓷所有争辩的念头。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个体的对错和案件的正义，有时是可以被牺牲的。
“我知道了。”纪云瓷的声音冷了下去，“但我是这个案子的直接代理律师，我需要亲自向当事人说明情况。”
“这是自然。云瓷，你是我最得力的干将，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和坚持。但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的前进。你……好好跟沈小姐沟通，安抚好她的情绪，尽量和平解约，不要闹出不必要的风波。”陈律师语重心长地交代完，挂了电话。
纪云瓷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窗外是繁华的街景，她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奥古斯都基金这张网，撒得比她想象得更广、更深。他们不仅在法律层面上耍手段，更动用了资本的力量，直接从根源上施压，要断掉沈墨深的臂膀。
这不公平。这违背了她选择法律这条路的初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她必须立刻想对策。直接对抗律所的决定是不明智的，她需要更巧妙的方式。
她首先想到的，是给沈墨深打电话。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她该怎么开口？说“对不起，我的律所迫于压力要抛弃你了”？想到沈墨深可能有的反应——愤怒、失望、或许还有被背叛的痛苦——纪云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罕见地犹豫了。
最终，她没有打电话，而是发了一条简短的微信：沈墨深，有紧急情况，关于案子。今晚方便见面谈吗？老地方，“暗流”酒吧。
她需要当面说。她需要看着沈墨深的眼睛，告诉她这个糟糕的消息，也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往常沈墨深回复信息都快得像闪电，这次却迟迟没有动静。这种沉默，让纪云瓷心里的不安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
她提前到了“暗流”酒吧，还是那个角落的位置。她点了一杯苏打水，没加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墨深一直没有出现。
各种不好的猜测开始在她脑中盘旋。是奥古斯都的人已经找上她了？还是她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消息，对自己失望透顶，不想再见了？
就在纪云瓷几乎要坐不住，准备直接去沈墨深工作室找人的时候，酒吧门被推开了。沈墨深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很糟糕。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像是哭过，又像是极度疲惫。身上还是那件工装外套，但皱巴巴的，沾着不知道是泥土还是颜料的污渍。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拉开椅子，在纪云瓷对面坐下，没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桌面，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纪云瓷心里一沉。
沈墨深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火焰，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荒凉和……一丝让纪云瓷心惊的嘲讽。
“下午，奥古斯都的人，‘好心’地打电话提醒我，说我的律师团队可能很快就要换人了。让我……早做准备。”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纪大律师，你们律所……效率挺高啊？这边还没跟我解约，那边消息都送到对手手里了？”
纪云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对方不仅施压，还要用这种最羞辱的方式，离间她们，击垮沈墨深。
“沈墨深，你听我解释……”纪云瓷试图开口。
“解释什么？”沈墨深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引来了周围几道目光，“解释你们怎么权衡利弊？解释我怎么就成了那个可以随手丢掉的‘争议人物’？解释我活该被他们这么玩死？！”
她的情绪终于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但她倔强地用手背狠狠擦掉。“纪云瓷，我那么相信你！我以为你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以为……我以为至少你会……”
你会站在我这边。
后面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但那未尽的语意，像一把钝刀，割在纪云瓷心上。
纪云瓷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强忍泪水的样子，那些准备好的、冷静理智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第一次感到语言如此苍白无力。
她伸出手，想碰碰沈墨深放在桌上、紧紧攥成拳的手。
但沈墨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决绝。
“纪律师，不必麻烦了。解约函，我会签。我的死活，从此跟你，跟你们律所，再没关系。”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单薄得像随时会碎掉。
纪云瓷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酒吧里低沉的音乐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沈墨深离开时带起的那阵冷风，和她那句“再没关系”，在耳边反复回响。
她看着对面那杯一口没动、已经不再冒泡的苏打水，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片她赖以生存的、由规则构筑的深海，在真正的资本与权力的风暴面前，可能不堪一击。
而那颗她已经开始习惯其光芒的星辰，正被她身后的巨浪，推向无尽的黑暗。
不。
纪云瓷缓缓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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