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聿那句“自私”的评判,像一道冰锥,将温书意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钉死。她不再争辩,也不再流露任何情绪,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沉默地接受着所谓的“术前准备”。
她被转回傅家名下的私人病房,名义上是“静养”,实则是一座高科技牢笼。二楼走廊尽头装着信号屏蔽仪,她的手机只能连接“傅氏内部网”,连天气App都固定显示“晴,适宜抽血”;脚踝上被套了个轻薄的GPS脚环,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每偏离病房围栏10米就会发出震动,像一条无形的电子狗链,牢牢锁住她的自由。营养师每日定时上门,不是为了补养,而是精准记录她的体重和各项指标,确保“供体状态稳定”。
林薇薇被安排在同一层楼另一端的VIP病房。夜里万籁俱寂时,温书意常会把耳朵贴在暖气管道上,金属的传导性将隔壁的声音无限放大:林薇薇的笑声像玻璃珠滚过玉盘,清脆又刻意;傅承聿的低哄像大提琴的G弦,温柔得能滴出水;偶尔还会夹杂一声轻吻——“啵”,轻得像拔香槟塞,却震得她耳膜发麻,仿佛有细小的血珠从耳道渗出。这些声音,成了她每夜无法逃脱的酷刑。
手术日,终究还是来了。
那天清晨,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温书意换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两名护士走进来,准备将她推向手术室。她们的动作算不上粗暴,但那种公事公办的、对待“物品”的态度,让温书意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就在护士要推动病床时,温书意忽然开口,声音嘶哑:“等等。”
护士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她。
“我的手机……”她轻声说,“能给我一下吗?我想……再看一眼。”
其中一个年轻护士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看向年长的那位。年长的护士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从床头柜上拿起温书意那部旧手机,递给了她。在她们看来,一个即将被推进手术室、可能失去光明的人,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似乎也无伤大雅。
温书意接过手机,指尖冰凉。她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先关掉SIM卡,再打开飞行模式,指尖快速滑进录音App,将比特率调到最高,“滴答”一声,屏幕角落亮起红灯——像给死刑犯戴上镣铐,却也是她最后的武器。她顺手开启蓝牙自动备份,将文件存进隐藏文件夹,又设置了定时云端同步,做完这一切,才假装随意地看了眼时间,将手机屏幕朝下塞进枕套夹层,特意留出0.5cm的充电口露在外面,摄像头朝外,对准病房门口——那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一枚瞳孔。
“谢谢。”她低声道,重新躺好,闭上了眼睛。
护士推着她,穿过长长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像是通往地狱的倒计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温在一点点下降,从平日里的36.8℃,降到35.9℃,再到35.2℃,路过护士站时,有护士下意识碰了碰她的指尖,惊得立刻缩回手:“傅太太,您体温怎么这么低?要打升温毯吗?”她缓缓摇头,像拒绝一床裹尸布——心已结冰,再暖也是尸温。
手术室门口,明亮的“手术中”灯牌尚未亮起。
而傅承聿,正站在那里。他背对着走廊,微微俯身,对着坐在轮椅上、眼睛蒙着纱布的林薇薇,低声说着什么。
温书意的病床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就是这几步的距离,让她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用她从未听过的、极尽温柔的语调,说出了那句将她彻底打入深渊的话。他抬手拍了拍林薇薇的手背,第一下——停顿,像在确认镜头角度;第二下——抬眼扫过四周,找到最佳传播位置;第三下——缓缓开口,“她的东西能给你,是她的福气。”每个字之间间隔0.5秒,慢得像电影慢镜头,足够她的心死三次。
那一刻,温书意先听见“咔”的一声,以为是相机快门,随后才意识到是自己心瓣膜骤然闭合的声音;紧接着血液哗哗倒流,耳膜鼓胀发疼,像有人把整片大海都倒灌进了她的颅腔。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连心跳都陷入了短暂的真空,那极致的窒息感,比失血更让她绝望。
原来,在她这里珍贵无比、誓死反抗不愿失去的光明,在他眼里,不过是能随意取悦林薇薇的一样“东西”。而失去这样东西,对她温书意而言,竟还是一种“福气”?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三年来所有的隐忍、付出、甚至卑微的爱恋,在这一句话面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演着自以为深情的独角戏,而在观众(傅承聿)眼里,她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拆解利用的道具!
一股腥甜的气息猛地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下。
她没有睁眼,没有动弹,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巨大的悲恸和绝望过后,是一种诡异的、死水般的平静。原来,心死到极致,是连眼泪都不会有的。之前那些不甘、痛苦、挣扎,此刻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冰冷,连体温都维持在35.2℃的低温,再无波澜。
傅承聿安抚好了林薇薇,终于转过身,看向病床上的温书意。他的目光在她苍白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安静,但很快便被惯有的冷漠覆盖。
“推进去吧。”他对护士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如同吩咐手下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
护士应了一声,推动病床。
就在病床即将滑入那扇象征着剥夺与绝望的手术室大门时,温书意藏在薄被下的手,指尖轻轻动了一下,无声地触碰了一下枕头边缘。那里,坚硬的手机外壳透着一丝冰冷的温度,枕套夹层里露着的0.5cm黑缝,像她给未来留的一条缝,也像一枚对准真相的镜头。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