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尖锐刺鼻,混合着淡淡的药水味,弥漫在走廊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气味比别墅里冰冷的奢华更让沈砚窒息,它像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提醒着他姜予所承受的痛苦,也拷问着他过往的罪孽。
他几乎是闯进了住院部,眼底的焦灼和周身的气场让医护人员不敢阻拦。凭借沈家的权势和他此刻近乎失控的气势,他轻易从护士站查到了姜予的病房号——302病房,普通单人病房,与他能给她的VIP待遇天差地别。
他冲到病房门口,手握住门把的瞬间,却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胆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姜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没有生命力的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连呼吸都显得微弱而艰难,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而季洵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上身微微前倾,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着温水,轻柔地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动作温柔得不像话,眼神里的疼惜毫不掩饰,那是沈砚从未给过她的珍视。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沈砚的心脏,又被残忍地搅动了一下,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用力推开了门。
听到动静,季洵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是沈砚,那双温润的眼眸里瞬间覆上一层冰冷的戒备和厌恶。他立刻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了病床前,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将沈砚与姜予隔离开来。
“沈总。”季洵的声音礼貌却疏离,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予予刚睡着,需要绝对安静的休息环境。请你离开,不要打扰她。”
沈砚的目光越过季洵,死死锁在姜予苍白的脸上,那眼神几乎要将她刻进骨子里。他无视了季洵的阻拦,径直走上前,直到被季洵伸手拦住,才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悔恨和痛苦而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胃出血,伴随应激性溃疡加重。”季洵言简意赅,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沈砚身上,“长期情绪压抑、饮食不规律,加上近期的急性应激反应,彻底拖垮了她的身体。沈总,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该再来打扰她。你给她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长期情绪压抑……饮食不规律……急性应激……
季洵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指向了沈砚。是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是他的冷漠,他的羞辱,他的无视,一点点摧毁了她的健康,将她逼到了绝境。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姜予睫毛颤动了几下,像濒死的蝶翼,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带着刚睡醒的混沌,当视线聚焦到沈砚脸上时,先是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迅速被一层冰冷的淡漠覆盖,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彻骨的疏离,仿佛他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病房、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种眼神,比任何尖锐的指责、激烈的控诉都让沈砚痛苦。他宁愿她对着他哭,对着他闹,对着他发泄所有的委屈和愤怒,也不愿看到她这样彻底的漠视——这意味着,他在她心里,已经连被憎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醒了……”沈砚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像一团乱麻,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此无措过,往日的掌控力、傲慢和自信,在她这双冰冷的眼睛面前,碎得一败涂地。“我……我都知道了。”他艰难地开口,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那本绘本,那些画……姜予,对不起,我……我错了,我不该……”
“别碰我。”
姜予的声音虚弱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她猛地缩回了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动作急促而决绝,甚至因为用力,脸色又白了几分。她随即侧过身,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单薄而倔强的背影,肩胛骨因为清瘦而显得格外突出,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
“沈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耗尽所有情感后的疲惫和冷漠,“我在哪里,回不回家,身体怎么样,都与你无关。”
“回家”两个字,被她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说出来,充满了极致的讽刺。那个所谓的“家”,那栋奢华的别墅,何曾给过她一丝温暖?那里只有冰冷的协议,无尽的漠视,和林羡的阴影,是囚禁她两年的牢笼,是让她遍体鳞伤的地狱。
沈砚的心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狠狠刺痛,疼得他几乎无法站立。他看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看着她即使虚弱不堪也依旧倔强的姿态,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所有人对他言听计从,此刻却连靠近她、触碰她都做不到,连让她多看自己一眼都成了奢望。
“我会补偿你,姜予。”他几乎是急切地承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所有的一切,我都会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林羡,我已经让她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了,我封杀了她所有的资源,她再也不能出现在公众面前,再也不会打扰到你。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会好好照顾你,会治好你的病,会弥补这两年对你的亏欠。”
他以为,处理掉林羡这个“障碍”,许下补偿的承诺,就能让她回心转意。他依然在用他习惯的、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却不知道,她心里的伤,早已深入骨髓,远不是封杀一个林羡、给予一些物质补偿就能愈合的。那些被践踏的尊严,被无视的情感,被辜负的十年等待,是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姜予依旧背对着他,身体没有丝毫动弹,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又或者,他的话在她耳中,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噪音。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轻微滴答声,和沈砚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季洵上前一步,再次挡在沈砚和病床之间,语气冷硬而坚定:“沈先生,请你立刻离开。医生反复强调,予予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你在这里,只会让她情绪波动,影响她的病情恢复。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想补偿她,就请你离她远一点,不要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沈砚看着季洵护着姜予的姿态,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守护欲,再看看姜予那毫不留恋、彻底封闭的背影,一股混合着嫉妒、悔恨、恐慌和无力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他还想说什么,想告诉她他找了她十年,想告诉她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想告诉她他不能没有她,可姜予那彻底隔绝一切的态度,和季洵毫不退让的阻拦,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像个战败的士兵,颓然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目光贪婪地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试图将她的模样刻进脑海,最终,还是不得不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病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却像一道惊雷,隔绝了里面的一切温暖与生机,也仿佛将他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他靠在病房门外冰冷的墙壁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助理的调查结果已经发到了他的手机上,附带了当年渔村的人证物证,白纸黑字,铁证如山,确认无误——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海边救下他、陪他度过最黑暗时刻、被他铭记了十年的“小月亮”,就是姜予。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却迟到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他亲手将她推开,将她伤害,将她的心彻底碾碎。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她的深情,错过了她的等待,也差点错过了她的生命。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他刚刚在病房里偷拍的照片——姜予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毫无生气。他想起她画里那个在月光下温柔善良、眼里有光的少女,再对比眼前这个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心门紧闭的女人,巨大的悔恨如同决堤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失去她了。
在他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意,终于知道她就是他寻觅了十年的挚爱时,他却可能永远地失去她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商业对手的致命打击,比任何投资的彻底失败,都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他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第一次,为自己的傲慢和眼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