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细雨之中。
未央宫内,早朝刚散,群臣鱼贯而出。萧何走在最后,步伐比平日缓慢许多。连日操劳加上天气转凉,他的咳疾又犯了,今早在朝堂上险些失仪。
“萧相国留步。”内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萧何转身,见是刘邦身边的近侍,“何事?”
“陛下请相国去宣室殿议事。”
萧何微微蹙眉。今日的政务本该在朝会上议完,不知刘邦为何单独召见。他压下心中的疑惑,随着内侍向宣室殿走去。
殿内,刘邦正俯身查看案上的地图,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萧何,他眉头立刻皱起。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萧何勉强一笑,“谢陛下关心,臣无碍。”
“无碍?”刘邦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他面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这举动太过突然,萧何来不及闪避,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前额。
“发热了。”刘邦语气笃定,带着不容反驳的严厉,“为何不早说?”
“只是小恙...”
“小恙?”刘邦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怒意,“你当朕是瞎子吗?今早在朝堂上,你咳嗽不止,面色苍白,这叫小恙?”
萧何垂下眼眸。他没想到刘邦在朝会上竟如此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传御医。”刘邦对内侍吩咐道,不容萧何反对,直接拉着他走向殿内的软榻,“坐下。”
“陛下,这不合礼制...”
“在朕面前,没有什么礼制。”刘邦按着他坐下,目光严厉中带着担忧,“你若病倒了,朕找谁商议国事?”
这话似是责备,却让萧何心中一暖。他不再推辞,顺从地坐在榻上。
御医很快到来,为萧何诊脉后,开了几副药方。
“相国是操劳过度,加上风寒入体,需静养数日。”御医恭敬地向刘邦禀报。
刘邦脸色阴沉,“听到了吗?静养数日。”
萧何欲言又止,但在刘邦严厉的目光下,终究没有反驳。
御医退下后,刘邦在萧何身边坐下,语气缓和下来:“何,你要保重身体。朕...朕需要你。”
这一声“何”,唤得萧何心头一颤。自刘邦称帝以来,这是第一次在清醒时如此亲昵地唤他。
“臣知道了。”他轻声道。
“不是知道,是要做到。”刘邦伸手,轻轻将他额前的一缕散发别到耳后,“这几日就在宫中养病,朕已命人收拾好偏殿。”
萧何一惊,“陛下,这万万不可。臣身为丞相,岂可久居宫中?”
“有何不可?”刘邦挑眉,“你是为国事操劳致病,在宫中养病理所应当。况且,”他压低声音,“朕想照顾你。”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重重敲在萧何心上。他望着刘邦眼中的关切,那些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接下来的几日,萧何果真留在宫中养病。刘邦每日处理完朝政,必来偏殿探望,有时甚至将奏折带到偏殿批阅,只为陪伴在侧。
这日傍晚,萧何服过药后小憩醒来,见刘邦正坐在榻边翻阅竹简,神情专注。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陛下?”萧何轻声唤道。
刘邦闻声抬头,眼中立刻浮现笑意,“醒了?感觉如何?”
“好多了。”萧何欲起身,却被刘邦按住。
“御医说了,你要多休息。”刘邦放下竹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热度退了。”
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停留在萧何额上的时间略长了些。萧何垂下眼帘,耳根微微发热。
“饿了吗?朕让人备了粥。”刘邦不等他回答,已转身吩咐内侍端来热粥。
粥是精心熬制的,加了滋补的药材,清香扑鼻。刘邦亲自接过碗,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萧何唇边。
“陛下!”萧何受宠若惊,“臣自己来就好。”
“听话,”刘邦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让朕照顾你。”
萧何迟疑片刻,终究张口接了。粥的温度恰到好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四肢百骸。
一勺一勺,刘邦耐心地喂着,目光专注而温柔。萧何望着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小沛的日子,那时刘邦也会在他生病时这般照顾他。
“还记得在沛县时,你也曾这样病过一场。”刘邦忽然开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萧何微微点头,“那时陛下还是亭长。”
“什么陛下,”刘邦笑了,“那时就是个小小亭长,你病着还非要处理县务,气得朕...气得我直接把你的竹简都没收了。”
萧何也笑了,“那时年轻,不知轻重。”
“现在就知道轻重了?”刘邦挑眉,“若不是朕强留你在宫中,你怕是又要带病处理政务了。”
萧何抿唇不语。他确实打算稍有好转就回丞相府办公。
“何,”刘邦放下空碗,神色认真,“答应朕,好好爱惜自己。朕不能失去你。”
这话中的深情让萧何心头一震。他望着刘邦,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担忧与爱意。
“臣答应陛下。”他轻声道。
刘邦满意地点头,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这才是朕的萧何。”
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萧何不由自主地蹭了蹭那只手,像一只终于对主人放下戒备的猫。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刘邦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俯下身,在萧何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快点好起来,”他在萧何耳边低语,“朕想念与你共议国事的时光。”
也想念拥你入怀的夜晚。这句话刘邦没有说出口,但萧何从他炽热的目光中读懂了。
“陛下,”萧何轻声问,“今日朝中可有要事?”
“无非是些琐事,曹参他们都处理得很好。”刘邦知道他想问什么,微微一笑,“你培养的那些年轻官员,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
萧何放下心来。他虽在病中,却始终记挂着朝政。
“不过有一事,”刘邦神色严肃起来,“韩信近日似有异动。”
萧何心头一紧。韩信手握重兵,若生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朕已派人暗中监视。”刘邦冷笑,“他若安分守己便罢,若敢轻举妄动...”
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杀意已让萧何心惊。他知刘邦对韩信一直心存忌惮,如今称帝,更不可能容忍任何威胁。
“韩信虽傲慢,但用兵如神,陛下还需谨慎。”萧何劝道。
刘邦点头,“朕明白。所以更要你快点好起来,为朕出谋划策。”
夜色渐深,宫灯初上。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点亮烛火,又默默退下。
刘邦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拿起一旁的竹简,继续批阅奏章。萧何靠在软枕上,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男人还是一个小小的亭长时,他就认定要追随他一生。如今他贵为天子,这份心意却从未改变。
“陛下,”萧何轻声道,“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刘邦抬头,眼中带着笑意,“赶朕走?”
“臣不敢,只是担心陛下龙体。”
刘邦放下竹简,走到榻边坐下,“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回丞相府去,朕才能安心休息。”
这话中的暗示让萧何耳根发热。他知道刘邦是担心他的名声,不愿他久居宫中惹人非议。
“臣明日就回去。”
“御医说还需三日。”刘邦皱眉,“听话,好好养病。”
他伸手为萧何掖好被角,动作轻柔。烛光下,他的面容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夫君的温柔。
“睡吧,”刘邦轻声道,“朕等你睡着了再走。”
萧何合上眼,感受着刘邦的目光流连在自己脸上,心中一片宁静。在这个男人的守护下,他终于放下所有防备,沉沉睡去。
梦中,没有朝政纷争,没有君臣之隔,只有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在桃花盛开的庭院中,执手相望。
而未央宫的夜色里,刘邦静静坐在榻边,守着熟睡的萧何,直到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