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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子之手8

執子之手

春去夏来,未央宫中的蝉鸣一日响过一日。

萧何站在丞相府的书房中,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手中捏着一封密报,指节泛白。

“消息确凿?”他声音低沉,问身后恭敬站着的属官。

“千真万确,相国。陛下已密令廷尉暗中调查朝中与韩信往来密切的官员,名单上...有相国的名字。”

萧何闭了闭眼。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证实,仍是心中一痛。

自刘邦称帝以来,猜忌日重。先是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再是彭越、英布等异姓王接连遭忌,如今,这把火终于烧到了他的身上。

“相国,要不要属下...”

“不必。”萧何抬手打断,“陛下既有疑心,辩解反显得心虚。你退下吧,此事不可外传。”

属官躬身退去,书房中只剩萧何一人。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刘邦如何密令廷尉监视几位重臣,其中对他的监视尤为严密。

“萧相国功高震主,朝野归心,陛下不可不防。”——密报中的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穿了他多年来的忠诚。

傍晚时分,宫中传来旨意,召萧何入宫议事。

踏入宣室殿时,刘邦正俯首案前,专注地批阅奏章。见萧何进来,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爱卿来了,坐。”

萧何依言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案几,看见一卷半开的竹简,正是廷尉呈报的密奏。他的心沉了沉。

“今日召爱卿来,是想商议关中赋税之事。”刘邦语气如常,仿佛那卷密奏与他无关,“连年征战,民生困苦,朕想减轻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

萧何收敛心神,专注应对:“陛下仁德,此举必得民心。臣已拟定详细方案,请陛下过目。”

他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奏章,呈给刘邦。在递出的瞬间,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刘邦的手背,两人俱是一顿。

刘邦接过奏章,却没有立即翻开,而是凝视着萧何:“爱卿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政务太过繁忙?”

“谢陛下关心,臣无恙。”

“那就好。”刘邦伸手,似要如往常般抚摸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转为指了指奏章,“有爱卿在,朕心甚安。”

这话从前是真心,如今却带着试探。萧何垂眸,掩去眼中的痛楚。

接下来的议事过程中,萧何敏锐地察觉到刘邦话语中的试探。每一个关于朝臣关系的问题,每一个关于兵权分配的决策,都暗藏机锋。

“韩信近日上书,称病不出,爱卿以为如何?”刘邦状似随意地问道。

萧何心中警铃大作。韩信自被贬后,确实与他有过几次往来,但皆为公事。如今刘邦此问,显然意有所指。

“淮阴侯既然身体不适,陛下不妨派御医探望,以示天恩。”萧何谨慎应答。

刘邦轻笑一声,“爱卿总是这般周全。”

议完政事,天色已晚。刘邦起身,走到萧何面前:“夜色已深,爱卿不如留宿宫中?”

这是自萧何病愈离宫后,刘邦第一次邀他留宿。那双眼中有着熟悉的炽热,却也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萧何躬身行礼:“谢陛下厚爱,然臣府中尚有要事处理,不敢耽搁。”

一阵沉默在殿中蔓延。刘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既然如此,朕不便强留。”

萧何退出宣室殿时,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他知道自己的拒绝会引起刘邦更多猜疑,但他无法在明知被监视的情况下,还与对方肌肤相亲。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娼妓,用身体换取信任。

回到相国府,萧何独坐书房,对着摇曳的烛火出神。案上摆着那支白玉簪,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想起多年前在小沛,刘邦将这玉簪赠与他时的情景。那时他们地位悬殊,心意却相通。如今一个贵为天子,一个官至丞相,中间却隔了猜忌的鸿沟。

“相国,”管家在门外轻声通报,“曹参大人求见。”

萧何收敛心神:“请。”

曹参疾步而入,面色凝重:“文终,陛下今日在朝会上暗示要彻查朝中结党之事,你可听闻?”

萧何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陛下担心朝臣结党营私,也是常情。”

“可廷尉府已经暗中调查多日,”曹参压低声音,“我听说,他们特别关注与韩信有过往来的官员。文终,你与韩信...”

“清者自清。”萧何打断他,“敬伯不必担心。”

曹参凝视他片刻,长叹一声:“文终,你我相识多年,我知你忠心。但陛下如今...不同往日了。”

这句话道破了萧何心中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那个曾经与他推心置腹的刘邦,已经变成了多疑的帝王。

送走曹参后,萧何独坐良久,最终提笔写下一封奏章,请求准许他休假数日,回乡祭祖。

这是他能为彼此争取的最后一点余地。或许暂时的分离,能缓解刘邦的猜忌,也让他整理自己纷乱的心绪。

然而奏章呈上后,如石沉大海,一连三日没有回音。

第四日清晨,萧何正准备上朝,宫中突然传来旨意,陛下染恙,罢朝一日。

这很不寻常。刘邦勤于政事,即使身体不适,也从未罢朝。

萧何心中不安,稍作思索后,决定入宫探病。

皇宫守卫见到他,神色有些异样,但仍恭敬地放行。然而当萧何来到刘邦寝宫外时,却被内侍拦下。

“相国恕罪,陛下正在休息,吩咐不见任何人。”

萧何蹙眉:“陛下龙体如何?”

“御医说需要静养。”内侍低头应答,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此时,寝宫内传来一阵笑声——是刘邦的声音,中气十足,毫无病态。紧接着,是一个年轻清脆的应答声。

萧何顿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白。

“既然如此,本相改日再来探望。”他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转身离去。

走出宫门时,迎面遇见一顶软轿,轿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俊秀年轻的面容。那人看见萧何,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得意与挑衅。

萧何认得他——是近日颇得圣宠的年轻郎官,据说擅长音律,常被召入宫中陪伴圣驾。

回到相国府,萧何独坐书房,久久未动。案上那支玉簪在晨光中依然温润,却再也照不进他心里。

他早该明白,帝王之爱,从来薄幸。只是当事实摆在眼前,仍痛彻心扉。

傍晚时分,宫中突然来人,传陛下口谕:赐相国黄金百斤,东海明珠一斛,蜀锦五十匹。

丰厚得异常的赏赐,却连一面都不愿见。

萧何谢恩后,看着那些价值连城的赏赐,只觉讽刺。这是补偿,还是封口?

他轻轻拿起那支白玉簪,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就在他准备将玉簪收起时,发现簪身内侧刻着一行小字,以往他从未注意:

“何日归沛中,再醉桃李下。”

字迹熟悉,是刘邦的手笔。刻痕陈旧,应是多年前所刻。

萧何怔住,眼前模糊了一片。

原来,刘邦也记得。记得那些在沛县的日子,记得桃李树下的誓言。

可记得又如何?他们终究回不去了。

次日早朝,刘邦如期临朝,面色如常,仿佛昨日的“染恙”从未发生。萧何位列群臣之首,恭敬如常,却在刘邦看过来时,微微垂下了眼眸。

朝会议的是北疆匈奴犯边之事。当刘邦询问萧何意见时,他出列应答,条理清晰,却再不似从前那般直视天颜。

他能感受到刘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带着探究与不悦。

退朝后,萧何正要离去,内侍前来传话:“相国留步,陛下宣召。”

该来的终究来了。萧何整了整衣冠,随着内侍走向宣室殿。

殿门在身后关上,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们二人。刘邦站在窗前,背对着他,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挺拔。

“为何躲着朕?”刘邦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萧何垂首:“臣不敢。”

“不敢?”刘邦转身,目光锐利,“你奏请回乡祭祖,是为何意?”

“臣离家多年,思乡情切。”

“思乡?”刘邦冷笑一声,大步走到他面前,“萧何,你当朕是傻子吗?”

他们相距极近,萧何能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他强压下心中的波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臣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刘邦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告诉朕,你近日为何疏远朕?是因为朕调查朝中结党之事?”

萧何闭了闭眼,终于开口:“陛下是君,臣是臣,何来疏远之说?”

这话中的疏离激怒了刘邦。他猛地将萧何拉入怀中,低头欲吻,却被萧何偏头避开。

这个拒绝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刘邦松开手,后退一步,眼中怒火翻涌:“好,很好。萧相国如今连碰都不让碰了?”

萧何跪下行礼:“陛下恕罪,臣近日身体不适,恐染圣驾。”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殿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终,刘邦长叹一声,声音中带着萧何从未听过的疲惫:

“退下吧。”

萧何起身,躬身退出殿外。在转身的瞬间,他看见刘邦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心中一痛,却终究没有停留。

走出未央宫,长安城的阳光明媚刺眼。萧何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而这条通往权力巅峰的路上,注定是孤身一人。

只是他不知,在他离去后,宣室殿中的刘邦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震翻了案上的笔墨。

“萧何...你终究,还是不信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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