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初雪化尽时，椒房殿的红梅开得正艳。
吕雉执剪修去一枝横斜的梅枝，听着虞妙低声禀报。铜剪开合间，冷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容。
“...周苛那个蠢货，反倒让陛下更护着他了。”虞妙的声音带着不甘。
吕雉剪断一截枯枝：“急什么。萧何越是得宠，倒得越快。”她抬眼看向虞妙，“你说他收了项羽旧部的礼？”
“一箱竹简，说是他当年在楚营的手稿。”
铜剪“咔”地合拢。吕雉轻笑：“项王已死，这些旧物...该在哪儿，就在哪儿罢。”
虞妙会意：“臣明白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之日。刘邦在宣室殿设小宴，只召了萧何与几个近臣。
酒过三巡，戚夫人抱着年幼的如意前来献舞。孩童蹒跚学步的模样逗得刘邦开怀大笑，亲自下席将如意抱起。
“朕的如意儿，可比他兄长聪慧得多。”
萧何执箸的手微微一顿。席间众臣面面相觑，皆不敢言。
是夜雪又落下，萧何踩着积雪往宫外走去。忽闻身后脚步声急，一件狐裘披上肩头。
“陛下？”
刘邦只着单衣立在雪中，墨发间落满雪花：“朕送你。”
帝辇行至宫门，刘邦忽然道：“上来。”
萧何迟疑：“这于礼...”
“朕的话就是礼。”
辇车内炭火温暖，刘邦把玩着萧何冰凉的手指：“今日席间，你为何不言？”
“天家之事，非臣该置喙。”
刘邦低笑：“好个非臣该置喙。”他忽然将萧何拉入怀中，“那朕问你——若朕真要改立太子，你待如何？”
辇车微微晃动，萧何望着车顶晃动的流苏：“陛下若已决意，又何必问臣。”
“因为...”刘邦的气息拂过他耳畔，“这江山，朕是为你打的。”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宫道旁虞妙的身影。她望着远去的帝辇，指尖的毒针在雪光下泛着幽蓝。
三日后，丞相府。
萧何正与曹参商议漕运之事，忽有侍从来报：“虞先生求见。”
虞妙捧着个锦盒入内，笑意盈盈：“前日整理旧物，发现此物该物归原主。”
锦盒开启，里面是半枚断裂的虎符。
萧何眸光骤冷：“此物从何而来？”
“项王旧部所赠。”虞妙轻声道，“说是...当年与丞相约定的信物。”
曹参霍然起身：“虞妙！你——”
“曹将军稍安勿躁。”虞妙看向萧何，“丞相应该记得，这虎符为何会断。”
萧何记得。那是鸿门宴前夜，他与项羽在帐中对峙。项王将这半枚虎符掷在地上：“若刘季负你，可持此符来投。”
后来虎符被刘邦亲手折断，那人在漫天烽火中对他笑：“现在你我各执一半，谁也别想逃。”
记忆被曹参的怒喝打断：“虞妙！你竟敢伪造信物！”
“是不是伪造，丞相最清楚。”虞妙施施然行礼，“妾身告退。”
锦盒在案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曹参急道：“文终，此物必须立即销毁！”
萧何抚过虎符断口：“不，要留着。”
“你疯了？若让陛下看见...”
“就是要让他看见。”
是夜宣室殿，刘邦对着锦盒久久不语。
“陛下若疑臣...”萧何跪下行礼。
“朕若疑你，你现在已在廷尉大牢。”刘邦打断他，拿起那半枚虎符，“朕是在想，当年若你没有选择朕...”
萧何抬头：“没有如果。”
刘邦大笑，将虎符掷于案上：“好！明日朕就让你带着此物，去收编项王旧部！”
翌日朝会，当萧何捧着那半枚虎符走出队列时，满殿哗然。
“...故特命丞相持此符，收编楚地余部，安抚民心。”
圣旨宣读完毕，周苛第一个反对：“陛下！此物来历不明，恐是逆党阴谋！”
刘邦把玩着玉圭：“丞相的意思呢？”
萧何平静道：“臣愿往。”
退朝后，吕雉在椒房殿摔碎了第三只玉盏。
“他竟敢...”皇后胸口剧烈起伏，“拿着那种东西，还敢接下差事！”
虞妙垂首：“是臣失算。”
“不。”吕雉冷静下来，“这是好事。楚地多险，若丞相此行...遭遇不测...”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杀机。
临行前夜，刘邦亲自为萧何整理行装。
“楚地多瘴气，带上太医署新配的药。”天子将药囊塞进他怀中，“三个月，朕只给你三个月。”
萧何系披风的手顿了顿：“若臣逾期未归...”
“那朕就亲自去抓你回来。”刘邦咬住他耳垂，“记住，你的命是朕的。”
车马出城那日，风雪很大。萧何回头望去，未央宫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此刻宫墙上，刘邦正望着他的车驾直到消失在天际。
更不知道，十里外的长亭，虞妙正对几个黑衣人低声吩咐：
“记住，要做得像意外。”
风雪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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