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的春雨黏稠如蜜,萧何的马车在泥泞官道上艰难前行。曹参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前方就是云梦泽,探子回报,林中有埋伏。”
萧何摩挲着袖中半枚虎符:“多少人?”
“约三百,看身手是项王旧部。”曹参皱眉,“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也在被另一伙人追杀。”
话音未落,箭雨破空而来。
“保护丞相!”
混战中,萧何被曹参推入道旁深草。泥水浸透官服,他听见兵刃相击声与濒死哀嚎。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将他从泥泞中拉起。
“丞相无恙否?”
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那人眼中精光内敛,腰间佩着楚地府兵的腰牌。
“在下钟离昧。”那人行礼,“奉陛下密旨,特来护卫。”
萧何眸光微动:“陛下密旨何在?”
钟离昧从怀中取出绢帛,上面赫然盖着皇帝玉玺。
是夜,他们在破庙歇脚。钟离昧熟练地生火烘烤衣物,火光映出他臂上旧伤——那是楚军特有的箭伤痕迹。
“将军原是项王麾下?”萧何忽然问。
钟离昧动作一顿:“丞相好眼力。”
“为何投汉?”
“为一个人。”
庙外雷声轰鸣,萧何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情绪。那眼神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人心惊。
“陛下可知将军来历?”
“陛下...”钟离昧轻笑,“陛下什么都知道。”
与此同时,未央宫灯火通明。
刘邦盯着舆图上云梦泽的位置,指尖几乎掐进檀木案几:“还没消息?”
虞妙跪在殿下:“探子回报,丞相遭遇伏击后...被钟离昧所救。”
玉圭应声而碎。
“好,好个钟离昧。”天子怒极反笑,“朕让他暗中护卫,他倒敢现身!”
“陛下...”虞妙抬头,“钟离昧毕竟是项王旧部,若他与丞相...”
“闭嘴!”
殿内死寂。刘邦望着殿外暴雨,忽然道:“准备一下,朕要亲赴楚地。”
“陛下三思!朝中...”
“朝中有吕雉。”天子转身,眼底猩红,“若萧何有损,朕要整个楚地陪葬。”
暴雨三日后,萧何抵达会稽城。钟离昧始终护卫在侧,举止恭敬却透着若有似无的亲昵。
“丞相可知,”某夜巡城时,钟离昧忽然开口,“项王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人是谁?”
萧何驻足:“将军想说什么?”
“项王说...他最后悔的,是当年在鸿门宴上,没有强留一人。”
雨丝飘入城楼,萧何想起那个雪夜。项羽将虎符掷在他面前:“跟本王走,这天下分你一半。”
而他选择了那个浪荡亭长。
“都过去了。”萧何转身欲走。
钟离昧突然抓住他手腕:“若我说项王还活着呢?”
黑暗中,一支冷箭破空而来。钟离昧旋身将萧何护在怀中,箭矢没入他肩胛。
“果然...”他咳着血笑,“他们连我也不放过...”
骚乱中,萧何扶着钟离昧退入城楼。撕开染血的衣衫,他怔在原地——钟离昧心口纹着一只玄鸟,与项羽当年的纹身一模一样。
“你是...”
“项王庶子。”钟离昧惨笑,“也是陛下...安排在楚地的棋子。”
更多脚步声逼近。曹参带兵冲上楼时,只见萧何独自立在窗前,地上只剩一滩血迹。
“丞相!可是有刺客?”
萧何望着窗外夜色:“准备一下,明日回长安。”
马车离开会稽那日,楚地群豪相送。行至云梦泽,忽见前方烟尘滚滚。
“是陛下旗号!”曹参惊呼。
龙辇在军阵中缓缓驶来,刘邦一身戎装,墨发未束,眼底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
“陛下...”萧何刚要行礼,被直接拽进龙辇。
天子指尖抚过他颈间,声音森冷:“听说你与钟离昧...相处甚欢?”
萧何垂眸:“陛下既已知道,何必再问。”
“朕要知道,”刘邦捏住他下巴,“你对他可曾动心?”
辇外三万大军静默无声,辇内呼吸可闻。萧何忽然笑了:“陛下以为呢?”
“朕在问你!”
剑拔弩张间,远处突然传来轰鸣。云梦泽方向升起滚滚浓烟——那是行宫起火的方向。
刘邦脸色骤变:“如意!”
混乱中,萧何反握住天子颤抖的手:“臣陪陛下去。”
大火烧了整整一日。当他们在偏殿找到惊吓过度的如意时,孩子手中攥着半截断裂的玉簪——那是虞妙平日最爱戴的。
“果然是她...”刘邦抱紧幼子,眸光狠戾,“传朕旨意,虞妙谋逆,格杀勿论!”
是夜,行宫残垣边,萧何找到独自饮酒的刘邦。
“陛下早知虞妙是吕后的人?”
“朕知道很多事。”天子抬眼,“比如钟离昧的真实身份,比如...你袖中的毒药。”
萧何袖刃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为何不动手?”刘邦逼近,“因为心软?还是因为...”他轻嗅萧何衣领,“你身上沾了他的血?”
“陛下!”曹参突然疾驰而来,“钟离昧的尸体找到了!心口中箭,是...是吕家的箭!”
刘邦大笑,笑出了眼泪:“好一出螳螂捕蝉!”他猛地攥住萧何手腕,“现在你明白了?这世上除了朕,谁都不能信!”
雨又落下,冲刷着行宫焦土。萧何望着帝王癫狂的眉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人在沛县桃树下对他说:
“这天下太大,朕只要你。”
谎言重复千遍,会不会就成了真心?
“陛下,”他轻声道,“该回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