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铁骨
指尖划过甲胄上的刀痕,那是三十年前在陇西草原,被羌人弯刀劈出的印记。当时血顺着甲缝往下淌,我却攥着长枪没退半步,直到把那羌人首领的头颅挑在枪尖上,身后三千西凉儿郎的欢呼声,盖过了草原上的风。如今坐在长安相国府的案前,再想起那声欢呼,倒比眼前这满桌的金玉珍宝更让人暖些。
我生在陇西临洮,打小就跟着父亲在边境跑马。那时候羌人常来劫掠,村里的汉子们要么躲,要么拼。我十五岁那年,羌人抢了隔壁王阿婆的羊群,还杀了她的儿子,我揣着把锈刀就追了出去,后来是父亲带着乡勇把我从羌人堆里救出来的。他摸着我头上的包说:“董卓,要打,就得打赢,不然就是白白送死。”从那以后,我就跟着父亲学骑马、练射箭,跟着边境的老兵学怎么带兵,怎么在黄沙里藏踪迹,怎么在寡不敌众时反败为胜。
二十岁那年,我投了军,成了陇西郡的一名伍长。第一次上阵就遇上了羌人叛乱,太守让我们驻守隘口,可羌人来得太多,守军眼看就要溃退。我瞅准羌人队伍的缝隙,带着身边十几个兄弟绕到他们身后,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羌人乱了阵脚,我们趁机冲杀,竟真的守住了隘口。太守见我敢打敢拼,把我提拔为军侯,还把自己的佩刀赏了我。那把刀我用了十年,刀把被我摸得发亮,后来在平定先零羌叛乱时,它又帮我斩了三个羌人头领。
那会儿朝廷里的人都叫我“西凉恶来”,说我带兵太狠,说我身上有“蛮气”。可他们没见过,冬天里我把自己的棉衣分给冻得发抖的士兵,没见过我为了救一个受伤的部下,单枪匹马冲进羌人包围圈,更没见过边地的百姓拉着我的手,把家里仅有的面饼塞给我——他们只知道我是个从陇西来的粗人,却忘了是我带着西凉铁骑,把那些烧杀抢掠的羌人挡在边境之外,让他们能在洛阳城里安稳地吟诗作对。
中平六年,何进的密诏送到陇西时,我正带着士兵在草原上追剿一股逃羌。拆开密诏,见上面写着“速入京诛宦竖”,我没多想就点了三千精锐,日夜兼程往洛阳赶。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陛下有难,我身为大汉的将军,不能不管。可等我到了洛阳城外,却传来何进被杀、少帝被劫的消息。我率军冲进去,杀那些祸乱宫闱的宦官时,手都没抖一下——我董卓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那些躲在暗处害人的鼠辈。
后来我废少帝、立献帝,不是想篡权,是少帝实在扶不起来。每次上朝,他要么哭哭啼啼,要么答非所问,这样的皇帝,怎么能稳住这风雨飘摇的大汉?我任相国,总揽朝政,把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罢的罢、杀的杀,把他们搜刮的钱财分给士兵和百姓,可那些世家大族不乐意了,他们骂我“专权”“国贼”,还联合关东诸侯来打我。我没办法,只能迁都长安——我不能把洛阳留给他们,那是大汉的都城,是先帝们待过的地方,我宁可把它烧了,也不让它落在那些只想着争权夺利的人手里。
有人说我想当皇帝,说我建郿坞是为了将来登基做准备。可他们看看,郿坞里囤的粮食,够我手下的士兵吃三十年,却没给自己修半间像样的宫殿;我穿的还是当年在陇西时的旧甲胄,只是多缝了几块补丁,却给献帝的宫里添了不少珍宝。我董卓这辈子,从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帝,我只想守住这大汉的江山,守住那些信任我的西凉儿郎,守住边地百姓的安稳日子。
直到那天,吕布的方天画戟刺进我胸口时,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是不是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成了祸乱大汉的罪人。倒下的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陇西草原,回到了那个跟着父亲学骑马的午后,风里带着青草的味道,耳边是兄弟们爽朗的笑声。
他们后来把我的尸体点了天灯,说我罪该万死。可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有人能记得,曾经有个叫董卓的西凉将军,在陇西的战场上,为大汉流过热血;曾经有个叫董卓的相国,哪怕被全天下人骂,也想守住这破败的江山。我从来没想过当皇帝,我只是想做个能保家卫国的将军,可惜,这乱世,没给我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