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

邯郸贾谋

案上的竹简摊开着，上面写着“奇货可居”四个字，墨迹是我昨夜亲手蘸的朱砂——世人都道我是投机取巧的商人，靠扶持嬴异人窃得秦国权柄，可他们忘了，我吕不韦这辈子赌的不是钱财，是一个能让天下归一的乱世棋局。

我生在濮阳，祖辈靠贩盐起家，到我这代，早已是天下闻名的巨贾。可我总觉得，珠玉珍宝、良田美宅都是死物，真正的“货”，是能左右时局的人。那年我去邯郸做买卖，在酒馆里撞见了嬴异人——他是秦昭襄王的孙子，却被派来赵国当质子，身边只有两个老仆，连件像样的锦袍都没有。旁人都笑话他“落魄王孙”，我却盯着他那双藏着不甘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这才是值得我倾尽家产去赌的“奇货”。

我主动找上门，对他说：“我能帮你回秦国，还能帮你当上太子。”他起初以为我是说笑，直到我把五百金塞到他手里，让他结交赵国权贵、改善处境，又带着剩下的五百金去咸阳，打通华阳夫人的门路——华阳夫人是安国君最宠爱的姬妾，却没有子嗣，我便劝她：“夫人若认异人为子，将来异人继位，夫人就能永享尊荣。”华阳夫人被我说动，果然在安国君面前吹枕边风，把异人立为了嗣子。

那几年，我在邯郸和咸阳之间奔波，既要应付赵国的监视，又要提防秦国宗室的暗算。有次赵国国君想杀异人，我连夜带着他逃出邯郸，把自己的小妾赵姬也送进了他的府中——后来赵姬生下嬴政，世人都传我“献姬盗国”，可他们不知道，若不是我舍下赵姬稳住异人，他早就成了赵国的刀下鬼。

异人回到秦国后，改名子楚，没多久就继位成了庄襄王。他没忘我的恩情，封我为丞相，赐我洛阳十万户作为食邑。可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帮他治理秦国，让秦国变得更强。我招揽天下贤才，编著《吕氏春秋》，主张“兼儒墨，合名法”，想为秦国定下统一天下的治国方略。庄襄王在位三年就去世了，嬴政继位时才十三岁，朝政全由我把持——有人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他们忘了，若不是我稳住朝局，秦国早就因为君主年幼而内乱了。

嬴政渐渐长大，对我的权力越来越忌惮。他罢免了我的相位，把我贬到蜀地。我坐在前往蜀地的马车上，看着路边的风景，突然想起了在邯郸初见异人的那个午后。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赌赢了棋局，就能名流青史，可到头来，却成了君王眼中的“权臣”。

我从怀里摸出一卷《吕氏春秋》，那是我亲手修订的副本，上面还留着我批注的痕迹。我把书卷扔进了江里，心里想着：我吕不韦这辈子，从商人到丞相，从“奇货可居”到“一字千金”，终究还是没能赌赢人心。

有人说我是“乱世奸雄”，有人说我是“治国能臣”，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用一辈子的家产和心血，为秦国统一天下铺了路，为嬴政成为“始皇帝”垫了基。就算最后落得个饮鸩自尽的下场，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毕竟，不是每个商人，都能有机会在乱世的棋盘上，落子定乾坤。

马车继续前行，江风吹来，带着书卷的墨香。我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了邯郸酒馆里的嬴异人，看见了咸阳宫里的华阳夫人，看见了那个还没长大的嬴政。我的棋局，终究还是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