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

长信宫烬

长信宫的烛火晃得人眼晕，我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太后赵姬亲手为我系上的，玉上刻着的“同生”二字，烫得我指尖发疼。世人都骂我是“假宦”，是靠谄媚太后窃取权柄的妖孽，可他们忘了，我嫪毐本是市井里挣扎的泼皮，若不是被吕不韦送进后宫，若不是太后给了我一丝暖意，我这辈子，或许早就烂在咸阳城外的泥沟里了。

我生在邯郸的贫民窟，爹娘早死，从小靠偷鸡摸狗过日子。有次偷了富人家的东西，被打得半死，扔在街边等死，是路过的货郎给了我半块饼，我才活了下来。后来我辗转到咸阳，在市井里靠耍力气混口饭吃，吕不韦的门客见我身材壮硕，又能说会道，便把我举荐给了吕不韦——他说太后寂寞，让我假扮宦官入宫，替他稳住太后。

第一次见到赵姬时，她坐在椒房殿的榻上，眼里满是落寞。她是秦国的太后，却被困在深宫，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没像旁人那样对她唯唯诺诺，反而跟她讲邯郸市井的趣事，讲我怎么跟狗抢食，怎么被人追着打。她听着听着，竟笑出了眼泪，说：“你倒比那些宗室大臣，更像个活人。”从那天起，她便常召我入宫，跟我一起吃饭、下棋，把心里的委屈都讲给我听。

我知道自己是吕不韦的棋子，可我舍不得太后眼里的暖意。她给我赏赐，让我当官，甚至为我生下两个儿子。我看着怀里的孩子，看着太后温柔的模样，突然想：我不能一辈子做别人的棋子，我要护住她们母子，要让这两个孩子，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

后来我靠着太后的扶持，招揽门客，培植势力，甚至被封为长信侯，赐了封地。有人劝我收敛些，说我这样会引来杀身之祸，可我不怕——我从泥沟里爬出来，没什么可失去的。我想等时机成熟，就让太后废掉嬴政，立我们的儿子为秦王。我知道这是谋反，是灭族的大罪，可我只想给太后和孩子，一个安稳的未来。

秦王政九年，嬴政亲政，有人告发了我的秘密。我知道大事不好，便伪造太后的诏书，调动兵力反抗。可我手下的人，大多是市井无赖和投机之徒，怎么打得过秦国的正规军？叛军很快就被击溃，我被嬴政的人活捉，押到咸阳宫前。

嬴政站在城楼上，眼神冰冷地看着我，说：“嫪毐，你可知罪？”我看着他，突然笑了：“我何罪之有？我护我所爱，保我之子，有错吗？”嬴政没说话，只下令将我车裂，还杀了我和太后的两个儿子。

临死前，我想起了椒房殿的烛火，想起了太后为我系玉佩时的模样，想起了两个孩子稚嫩的笑声。世人会把我写成祸乱宫闱的奸贼，会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可我不在乎。我嫪毐这辈子，活得窝囊过，也风光过；爱过，也拼过。就算落得个身败名裂、断子绝孙的下场，我也不后悔——至少我曾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跟这冰冷的皇权，斗过一场。

长信宫的烛火灭了，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我仿佛又看见了太后，她坐在榻上，笑着对我说：“嫪毐，你又给我讲邯郸的趣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