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

春申封土

楚都寿春的暮色里，我握着案上的青铜剑，剑穗上的玉坠是当年太子熊完在秦国为质时，亲手系上的——世人都赞我“战国四公子”的美名，说我养士三千、辅国忠勇，可他们忘了，我黄歇这辈子最险的赌，是把太子从咸阳的牢笼里偷出来，最痛的憾，是到死都没守住楚国的半寸江山。

我生在江夏的一个士族之家，年少时读兵法、习纵横术，总想着有朝一日能为楚国挣回失地。楚顷襄王时，秦国大军压境，都城郢都被破，襄王仓皇迁都陈城。是我主动请缨，出使秦国，在秦昭王面前陈说“秦楚相斗，韩魏渔利”的利害，硬是让秦国罢了兵，还与楚国结盟。可没人知道，那天我在秦宫的阶下，跪了整整一天，连秦昭王扔来的冷酒，都跪着一饮而尽——为了楚国，这点屈辱算不得什么。

后来，我陪着太子熊完去秦国为质，一待就是十年。十年里，我看着太子从青涩的少年，长成隐忍的储君，也看着秦国的野心一天比一天大。顷襄王病重的消息传来时，我知道，必须让太子尽快回国，否则楚国的江山，就要落在别人手里。我冒死买通秦国的官员，让太子换上仆从的衣服，混在使者的车队里逃出咸阳，而我自己，则留在驿馆，假装太子生病，挡住了秦国的追查。直到太子安全抵达楚国，我才向秦昭王坦白——那天，秦昭王的剑就架在我脖子上，我却笑着说：“太子归楚，社稷得安，臣死而无憾。”或许是我的决绝打动了他，秦昭王最终竟放我回了楚国。

太子继位，是为考烈王，我被封为春申君，执掌楚国相印。那时候，楚国国力衰弱，我便四处招揽贤才，门下的食客最多时达三千人，连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都对我刮目相看。我还亲自率军，救赵国于长平之战后，伐鲁国扩楚国疆土，甚至在楚考烈王二十二年，率领六国联军，一度攻到秦国的函谷关下——那是楚国最后的荣光，也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时刻。

可考烈王无子，这成了他的心病，也成了我的隐患。门客李园趁机把自己的妹妹李环献给我，待李环怀孕后，又劝我将她献给考烈王，说“若生下皇子，您便是未来楚王的生父，楚国的大权，就永远在您手里”。我明知这是饮鸩止渴，却架不住权力的诱惑，也怕考烈王死后，楚国陷入内乱，最终还是答应了。

李环果然生下皇子，被立为太子，李园也因此得势，暗中培养死士，想要除掉我。有人劝我先下手为强，可我总想着，我对楚国有功，李园就算再狠，也不会对我赶尽杀绝。直到考烈王驾崩那天，我踏入宫门，才发现两侧的廊道里，全是李园的死士。

刀光闪过的瞬间，我想起了在秦国为质的十年，想起了函谷关下的联军，想起了太子熊完当年系在我剑上的玉坠。我以为自己是在为楚国谋划，却终究败给了人心的贪婪；我以为自己能护住楚国的江山，却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世人会说我“利令智昏”，说我晚节不保，可他们忘了，我黄歇这辈子，为楚国赌过命，为太子拼过险，就算最后死在权力的漩涡里，我也没对不起楚国的百姓，没对不起考烈王的信任。

寿春的暮色越来越浓，我的血染红了宫门前的石阶。我握着那柄剑，剑穗上的玉坠还在轻轻摇晃，像极了当年在咸阳驿馆，我望着太子离去的方向，心中那点既担忧又期盼的微光——只是这一次，那微光，再也不会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