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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娇

千秋—黑白列传

阿娇

长门宫的秋夜格外冷,窗棂漏进来的风卷着枯叶,落在我未燃尽的香炉旁。我裹紧身上的素色锦袍,指尖划过案上那面蒙尘的铜镜——镜里的人鬓角已染霜色,曾经能让长安城贵女们效仿的“堕马髻”,如今松散地挽着,再没了当年的明艳。他们都叫我“废后陈氏”,说我因善妒失宠、谋行巫蛊被废,可没人记得,我陈阿娇,曾是大汉天子金口玉言许下的妻,曾是他“金屋藏娇”的承诺里,唯一的主角。

我生在馆陶公主府,外祖父是汉文帝,外祖母是窦太后,母亲是大汉最受宠的长公主。自小到大,我要什么有什么,宫里的珍宝、世间的奇玩,母亲都会捧到我面前。七岁那年,母亲带我去未央宫,见到了当时还是胶东王的刘彻。母亲笑着问他“若得阿娇为妻,当以金屋贮之”,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点头说“好”。那一刻,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我以为,这一句童言,就是我一辈子的安稳。

后来,母亲为了让刘彻登基,四处奔走,联合大臣们周旋,硬生生把他从胶东王推上了太子之位。建元元年,刘彻登基为帝,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大汉的皇后。大婚那天,我穿着绣满凤凰的祎衣,戴着九翟冠,踩着红毯走进未央宫,看着他站在殿上迎我,心里满是欢喜——他果然没有忘,真的用“金屋”将我藏了起来。

可帝王的宠爱,终究像泡沫。起初,他待我极好,会陪我在御花园赏梅,会听我讲小时候的趣事,会把西域进贡的最好的丝绸、珠宝都送到椒房殿。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频繁地去其他嫔妃的宫苑,甚至把平阳公主府的歌女卫子夫接入宫中,日日宠幸。我看着椒房殿里日渐冷清的灯火,看着他对卫子夫的温柔,心里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长——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是为他登基数尽心力的陈氏,凭什么一个歌女能夺走他的宠爱?

我开始跟他争吵,把椒房殿的珍宝摔得粉碎,甚至让母亲去打压卫子夫的家人。可我的哭闹,只换来他的厌烦;母亲的打压,反而让卫子夫的弟弟卫青得到了他的赏识,一步步升为将军。他对我越来越冷淡,常常几个月不踏足椒房殿,甚至在朝堂上公开说我“骄横善妒,失后妃之德”。我看着镜里日渐憔悴的自己,想起当年“金屋藏娇”的承诺,第一次觉得,那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真正让我陷入绝境的,是巫蛊之案。那时卫子夫已经生下皇子刘据,地位越发稳固,而我却始终没有身孕。宫里的流言越来越多,说我“无子嗣,恐难承后位”。我慌了,病急乱投医,竟听信了楚服等人的话,在椒房殿里设坛行巫蛊之术,祈求能夺回帝宠、诞下皇子。可我没想到,这事很快就被人告发,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带着人闯入椒房殿,看到那些用于巫蛊的木偶、符咒时,脸色铁青。我跪在他面前,哭着解释说“我只是想留住你,想为你生个孩子”,可他却冷冷地说“皇后失德,行巫蛊诅咒宫闱,废黜后位,迁居长门宫”。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所有的情分,所有的承诺,都碎了。

长门宫偏僻又冷清,比起未央宫的繁华,这里像一座牢笼。我常常坐在窗前,看着远方的未央宫方向,想起七岁那年他说“当以金屋贮之”时的模样,想起大婚时他牵着我的手说“此生不负”的誓言。我不甘心,花重金请司马相如写了《长门赋》,希望能让他回心转意。可赋文送进宫后,却石沉大海,他终究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长门宫的冷清。只是每当秋风吹过,每当看到庭院里的海棠花盛开,我还是会想起当年的未央宫——那里有我最美好的年华,有我最炽热的爱恋,也有我最彻底的失望。我曾以为,凭着家世、凭着承诺,我能永远做他的皇后,永远住在他为我建的“金屋”里,可我忘了,帝王的心,最是善变;帝王的承诺,最是不可信。

后来,我听说卫子夫成了新的皇后,她的儿子刘据被立为太子,她的弟弟卫青、外甥霍去病成了大汉的功臣,卫家一门显赫。而我,成了宫里宫外的笑柄,成了“善妒失宠”的反面教材。可他们没人知道,我陈阿娇的骄傲,我陈阿娇的爱恋,都曾真真切切地给过那个叫刘彻的男人;没人知道,我在长门宫的每一个夜里,都在为那句“金屋藏娇”的承诺,心痛到天明。

长门宫的最后一个冬天,我病得很重。弥留之际,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未央宫,海棠花开得正好,那个叫刘彻的小男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对我笑着说“若得阿娇为妻,当以金屋贮之”。我笑着闭上了眼睛,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真的会为我建一座金屋,一辈子只宠我一人。

风卷起案上的《长门赋》,吹向窗外的枯叶堆。我的一生,始于一场承诺,终于一场空梦,像极了长门宫的海棠,开得热烈,落得无声,最终只留下一段“金屋藏娇”的传说,在大汉的风里,被人反复提起,又反复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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